我认为,语言模仿训练是一种非常好的学习方法,但模仿对象的选择,十分重要.而模仿的象与不象,却不是唯一的标准和目的,模仿训练,只是更好的找到自己,丰富自己,成就自己的过程。
一天下午,两个来自河南大学热爱语言艺术的学生找到我,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来北京办事,顺便来见见我,后来得知他们就是为见我专程来北京的。于是我就在家中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说:“我们很崇拜您,就想见您一面”当然,我很理解,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也崇拜过很多人,要是能见他们一面,确实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但是我所崇拜的人我一个也没见过,况且我并不认为我是一个值得让人崇拜的人。其实见了又能怎么样呢?因为从他们提出的问题我就知道,他们对声音,话筒,语言等还没有基本的概念。如果是教学,那么有足够的时间,针对具体问题,可能大家在一起,会在细节上更直接的体会和互动,而现在我也只能给他们一些建议和鼓励了,但愿他们不枉此行。我这样说,并不是我不想见他们,我又不是什么人物,想见就能见。只是对他们来说,大老远来,那么短的时间,我是觉得还不如看看我的几篇心得,了解一些基本的理论概念更有效。因为我真的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于他们的语言或声音有任何的调整和提高。所以我不建议大家象他们这样做。
他们给我听了他们自己录制的一些作品,有动画片,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配的,还有就是模仿我的一些广告作品。如国窖1573的广告,因为没有原声分轨文件,所以,到我说话时压低了我的旁白,录上了他的声音,而音乐保留,就象是经过完美的合成,真是费了不少功夫,真是让我感动。但是,为了靠近我的声音,听上去声音已经有些变形了,吐字技巧也十分夸张,把我吓了一跳,[难道我在听者的耳朵里是这样的?]也许他们和很多同学一样,已走入了一个误区。听后我问他,你现在多大?他说二十。我笑了笑说:“不错,有点儿意思,起码我在你这个年龄还没有你这样的勇气。”我觉得年轻人的这份执着是值得肯定的。我又说:“但就你现在的声音条件和语言基础,选我这样一个声音模板,可能会让你误入歧途啊。”于是我给他们打了一个比方。比方我们人类声线的音域,从低到高是从1到10,可能我孙悦斌的最佳音域是23456,而你是56789,而他是34567,他的最佳音域就比你更接近我的最佳音域。从音域的角度,他模仿我会比你更接近我。因为他与我有4个数字重叠,而你和我重叠的数字只有2个,当然这只是从纯音域的角度以数字逻辑判断,因为音域问题是可以通过专门的训练,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得到解决的。但如果你现在还是要模仿,“咳,不就是压低点儿吗”,那就只有以“声音变形”为代价了。因为34已超出了你的最佳音域范围。再加之,以吐字技巧的过分夸张,来弥补音域上的距离,你说的难受,我们听着也不舒服。要是听过国窖1573广告的人还知道你是在模仿,如果是不知道的人会问:“同学,你这是怎么了?”
这使我想起了一件我小时的事,我父亲爱好书法和绘画,家里一直有文房四宝和画谱字帖,有时也给我纸笔,让我临帖练字,反正不是柳公泉的柳体,就是颜真卿的颜体,再不就是魏碑,一笔一画的很是辛苦,半天也写不了一篇儿。而怹自己却净写些行书啊草书什么的,一挥而就,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写满一大张宣纸,还贴在墙上眯起眼来远观一番。我当时虽不认识他写得是什么,但也能感受到在笔墨间,那几分酣畅淋漓,气势磅礴的趣味。于是趁怹不在,也抻出一大张宣纸,临上一张毛泽东的狂草,虽然一个字都不认识,就更别提意思和内容了,反正照猫画虎,把它葫芦下来了,还带着笔峰呢,哈!也挂的墙上摇头晃脑一番。那一阵可真过足了瘾,觉得自己已是少年王曦之了。后来被父亲发现了,我记得怹并没有说我,当然也没鼓励,只是笑了笑,估计怹心里不定怎么心疼那些宣纸呢。后来我也一直没有继续坚持练字,所以现在的毛笔字也还只停留在一笔一画的水平。后来我自己作了一首词《旷古赋》,又浪费了不少宣纸,不成,最终还是求父亲大人以草书代笔,裱好现挂于本人房中,有机会和大家分享。
其实前人的字都放在那里,就是供后人看的,你临谁的都可以,但是一定要根据自己的基础,先练好自己能力所及的,而且要坚持不懈才能循序渐进,渐入佳境。否则将事半功倍,于事无补。
后来我告诉他们,可以给你的声音找些“模板”。其实声音模仿,就象练字临帖一样,但一定记住,先要选一些适合或接近自己现有条件的“模板”。这样你首先能摸得着,靠得上,模仿起来容易些,练习一段时间也有效果,能提高学习兴趣,如果选择了一些虽然自己喜欢的,但离自己现有条件较远的“模板”,就会有种“够”的感觉,使自己现有声音条件变形,练起来也不舒服,练习一段时间后,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不但影响自己的学习兴趣,尤其是听到别人说到“一点都不像”时,就更会影响自己的信心了。再不就是“自己”觉得模仿的很象,而染上一些并非合适,生硬夸张的外部技巧,听起来怪怪的,不但声音没有练好,还学了一些改起来很难的毛病,那就得不偿失了。就象,你本来拥有刘德华的身材,换成一个刘翔的头还说得过去,如果非要换成姚明的,那就令人啼笑皆非了。因为一切外在的形象或外部的技巧,一定是与内在的实质及内涵的积蓄,相融合统一的,否则就象我小时临字的例子,最终将背道而驰。如果你是初学者,没有判断自我条件的能力或自己并不知道那些“模板”更适合自己的话,可在老师或前辈的指导和推荐下选择。
其实我也不是一下就成为现在的孙悦斌的,如果大家有机会听听我过去的作品,相信你一定会对自己的语言有信心。就拿我自己来说,也曾模仿过很多老师的作品,如童自荣老师的“左罗”“铁面人”“黑玉金香”等,乔榛老师的“第一滴血”孙道临老师的“王子复仇记”“基督山伯爵”施融老师的“西西公主”柏崇新老师的“血疑”,这种模仿是不由自主的,因为太喜欢太崇拜了,并且把模仿的一些所得,应用在我自己遇到的人物创作中,如“豪门恩怨”中的杰夫,就是吸收了很多童自荣老师的语言气质,华丽而不失尊贵,清亮而赋予儒雅的语锋,当时实实令我着魔。又如“圣徒”中的西蒙,是罗杰默摩尔在饰演007之前的一部侦探系列片,片中大段的断案台词很是过瘾,我又借鉴了乔榛老师,那雍容及敏锐中彰显智慧,沉稳与幽默间更具性感的语言特质。当然我所说的模仿借鉴,也只是给自己提供一个感觉的方向,因为我不可能完全放弃掉我自己的基础条件,而呈现一个纯粹的童自荣,或乔榛。而是依据自己的基础条件,在那个感觉方向的支配下的一种创作。
当然我也理解,现在很多同学没有实践的机会,很难将模仿的所得转化成一种自我创作的尝试,只是停留在模仿的象与不象的陶醉中,离开被模仿作品,就很难找到自我了。也就是说,并不能将模仿的所得为我所用,这也确实是一个缺憾。
谈到模仿的象与不象,不得不提我的同学张涵予,就是电影《集结号》里的男一号“古子地”的扮演者,要说模仿,他一张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邱岳峰,而且他能将这种模仿,天衣无缝的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之中,并运用自如,曾录过大量的译制片,让当时上译厂的人都分辨不出,都以为邱岳峰老师又活了。模仿要真到了涵予这样份上,也真可算是登峰造极了。我也只是吸收老师们语言中的一些感觉,要说象,连张涵予模仿邱岳峰老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邱岳峰老师的语言,堪称经典,也是我特别崇拜的前辈,那么我为什么不去模仿邱岳峰老师呢?我自己也问过这个问题,我想也许,第一,我没有象张涵予那样非常靠近邱岳峰老师的音色及条件。第二,张涵予对邱岳峰老师语言的那份感悟我更不及。所以在选择“模版”时,一定要选适合自己条件和感觉的,不能完全凭自己的好恶,也要结合自己的基础条件和感悟,否则往往是不准确的。如果我也选邱岳峰老师为“模版”,也许嗓子练坏了也练不成涵予那样。
谈到广告配音,我也曾经模仿过一位老前背,那就是当之无愧的广告配音大师冯雪瑞老先生,冯雪瑞先生一直是我非常喜欢的配音前背,但我认为我的声音与冯老先生,无论从条件到风格都完全不同,对我来说,就象是邱岳峰老师一样遥不可及,但有一次机会,却让我尝试了一把冯老先生的模仿秀。记得那是2001年的一天,北京著名广告导演张显峰通知我来配音,是他为中国网通拍的第一个形象片配音。[就是我广告小样里的那条网通的形象片],一进棚我先看了一遍全片,但并不知道这条片已经有人配过音了。于是我就按我自己的感觉配了一遍,显峰说:“不错,感觉很棒”。我自己也觉得还行。不过显峰又说:“老孙,虽然不错,但我不能用”这让我很诧异,还以为是不够完美,所以我要求再来一遍。这时显峰才不好意思的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因为一开始,网通的客户定的是冯雪瑞的声音,我们已经让老冯配过了”显峰说“录音师,给老孙放一下吧”于是我这才听到了老冯版的网通广告片,“宽广,让生活更自由,中国网通,以先进的宽带技术,建设中国网络的未来”老冯以成熟宽厚的音色,恢宏大气的韵味,将这条广告演绎的惟妙惟肖,恰如其分,真是棒极了!这下我就更不明白了,我说:“显峰,老冯配的多棒啊,你叫我来这是?”“老孙,是这么回事”显峰跟我说“老冯录的是60秒,客户那儿已经通过了,我们就让老冯回去了”[我知道当时冯老先生住在香港]。但因电视台不同时段的播出需要,客户今天上午要求,再要一条30秒的广告,而且广告词有一些变化,因为广告时长缩短了,所以广告词从“宽广,让生活更自由,中国网通,以先进的宽带技术,建设中国网络的未来”变成了“宽广,让生活更自由,中国网通,以宽带建设未来”但是老冯录好的最后一句的音频文件,不象我们删减文字这么简单,从技术上无法做到,只能重新配音,而电视台今天晚上就要播出,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再让老冯从香港返回重配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就把我叫来了。“老孙,今天叫你来是救一个场,因为不能让观众听出来,网通的广告60秒和30秒,在不同的时段播出,是两个不同的声音,所以,请你来个模仿秀,模仿老冯的声音,算你帮我救个急,不好意思了”显峰满脸无奈的跟我说。听到这里我全明白了,我记得当时只能给我两小时的时间,因为还需要合成,输出,送电视台,录备播带等等,都需要时间,我对录音师说:“来吧,给我多放几遍。”我返复的听了大约十分钟,然后就进棚坐在话筒前,开始了我的第一次模仿秀,而且是有时间限制的,真像是一次业务考试。还不错,一张嘴,导演和客户心里就有底了。在模仿过程中,有一些细节想和大家分享,比如逻辑重音,“宽广,让生活更自由”我是习惯把重音放在“更”上“让生活‘更’自由”,而老冯是放在了“自”上“让生活更‘自’由”。这样就使整个语句的旋律都变了,而且意义也完全不同了,也许这就是不同阅历的结果吧。短短的一次模仿,竟让我领略到如此境界上的差异,真是受益匪浅啊。[以后我会专门提到‘逻辑重音’与‘旋律的产生’的关系],再有就是口齿与话筒距离之间的关系,和对词语“意念上”的修饰,比如“宽广”这两个字,一般我们只是把它念出来,而老冯的处理会比广告画面所提供的“宽广”还要“宽广”,仿佛是宇宙,是光年。这种“意念上”的修围,远远不是我们日常的口齿和诵读练习可以练就的,需要的是智慧和品味。我所能感受的这些,其实都是声音以外的东西,这才是“干货”真正要学和难学的东西。只言片语却让我获得如此之多,真要感谢这次难得的机会,最后终于ok了,导演和客户都很满意,虽然声音不是百分百的象,但感觉非常接近,最后播出最多的还是我配的这条30秒广告。所以后来很多广告导演都是听了这条广告来找我配音的,这种感觉也逐渐形成了我配音风格中的一种类型。如果不是那次机会,可能我永远也无法获得。所以说,模仿并不只是求得声音上的相象,而是做到感觉上的统一而已。当然音域问题也是需要考虑的。
其实模仿,对任何人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下意识的,即使童自荣老师,乔榛老师,孙道临老师,包括老冯,他们的语言功力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也要或多或少潜移默化的受到同行,前辈,老师们的影响,模仿只是一种学习的手段,而更重要的是如何把吸收到的东西,“转化”成自己的东西,这种“转化”,是要靠你的“感悟”去消化的,而“感悟”又是来自修养,阅历,品味,和敏锐的鉴赏力,要知道,“功”在“字”外的道理,从而达到广争博取,融会贯通的目的。
以上是我对“模仿训练”的一些看法,希望能对一些同学有帮助,但也有些就是为了模仿而模仿,或以模仿为生,并乐在其中者,那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