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你有没有后悔遇见我

至今为止，他存在于我人生前十六年的每一场“恶梦”里，我曾经毫不犹豫地扬言说遇见他是我这辈子的不幸，可是很奇怪对不对，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因为他，我失去了太多东西。

事实上，他出现在我记忆里，不过是短短十一年。多好的数字啊。有人说，1个一是独一无二，而他强悍地在我最初的生命里占据了独一无二的双倍的地盘。

我有时会怨自己脑残的记忆力。若是曾经，我可以在他没事唾弃我时鄙视他的种种“恶行”，可是现在，我破天荒地在他历数我的“罪过”，甚至连吃饭用勺子不会拿筷子这种没营养的破事儿都要抖出来好几遍的时候保持沉默，因为我都不记得。仅剩的丁点儿记忆，也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半成品，绝无事实依据。

遗忘太过可怕，可是那荒凉却叫人不得不承受。

然而总会有零星的片段一闪而过，像烟火一样，昙花一现地，瞬间照亮整片晦暗的时空。譬如年轻的他骑着摩托很拉风地载着五岁的我去上课，有别的车呼啸而过勾破了我的腿，他在我的哭声里没素质地破口大骂那辆早就没影儿了的车和它的无良主人，然后在我愈发恐怖的哭声里紧张地问我伤得怎么样。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和气待我的他，那样温柔而帅气。

而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我并非为了疼痛而哭泣，彼时小小的我山洪爆发般的眼泪，全是出于对他的惊秫。

不可否认，那时的他是我人生中最可怕的存在，他之于我，嗯，应该就像是大灰狼对于小红帽的意义吧。从来板着脸不肯对我笑一下下的他，说话很难听的他，总是对我不满意的他，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言是多么吓人的事物。

我们共同生活十多年，每每我早出，他晚回，又或我出外求学，经久不归，甚至不曾真正温馨地说上几句话吃一顿团圆饭，连打个电话都是草草几句了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给我的印象那么陌生而单薄，几乎不如班里那个总是欺负我的坏学生。童年时他唯唯认真面对我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在妹妹撕抢我的日记等物什时做一下帮凶和袒护者。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独独对此不能忍让，更不会明白那些小孩子的破烂纸张里记载了我全部的感情，又怎能叫他晓得。

所有人都说，我没一点儿像他，可我真真的继承了他的固执与牛脾气，即使之后的很多年里我曾经妥协过退让过崩溃过，有些坚持，我却从未忘记。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除了吵红了眼，从没做过别的事情。幼时好强，容不得他诽谤欺凌小孩子，第一次学成语的时候回去骄傲地说他成天不沾家在外跟“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吸烟牌局“无恶不作”，然后特迷茫地翻字典愤愤不平道为什么要拿狗作不好的形容，我就属狗啊。

他气极了骂我野了，整个假期除了交学费那天，其余时间我在七大姑八大姨那些亲戚家每家住了三天，他的电话简直变成了追踪器。我特体贴地想，他一定是找不到我又不舍得骂妹妹才憋得火山爆发。我在梦里都看到我帮他的妈妈我的奶奶递破鞋抽他。

那时候我很努力，也许我并不喜欢他，可是我希望他在看到我考了第一名的时候可以对我笑一下，就一小下下，我会开心很久。我总是怀疑，五岁时那个温柔的他，是不是我不小心做了个好梦才成了回忆。

六月的节日我匿名留言给他，他每一次都很感动地夸妹妹，有时候会扭头对一边的我说，学学你妹妹，多懂事。在外面被欺负的时候他相信的那个人也永远不会是我。

可是我还是不知死活地想要他对我笑一笑。

初一时有一次我发烧到四十度，他骂骂咧咧地付钱让我输液，夜里他以为我睡着了把手放在我额上试体温，他走后我躲在被窝里偷笑，我想我并没有信错，他还是爱我的。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我的自尊都不允许我叫他知道。因为我可以预见，他会怎样恶劣的讽刺我。

初三那年他跟人吃饭拼酒拼到胃出血进了医院，有人打电话到家里叫我快去看他，当时临近毕业，我正跟每日一本的资料奋斗，接了电话拎着手里的笔就风风火火冲到了医院，然后冷着脸斜着眼很拽地问他：你怎么没喝死！

所有人都骂我混蛋，他吐得疲惫的眼看着我竟现出一丝温和，我突然不想看到他那么无力的样子。我扭头就跑，回了家躲进屋里大哭一场，然后我行我素，事事如常。

我一直想要留下来，或许是有些恋乡情结，可是我想原因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在这里。我报了培优班考试，那是当地最好的班，且不要学费。我们家境并不算贫困，可我还是想要少带给他点负担。我把心扎根在小城里，而他的眼光却飞到了万水千山之外的盛世浮华。于是我混了个不好不坏的分数，刚好离录取差一分，我不清楚是不是我存了故意的缘由，所有参考的人里我是底子最好的，也是唯一一个没考上的。他恶狠狠地说我一定考不上高中的，而最终我如他所愿考去了外边陌生而寂寞的华丽世界。

我其实是个恋家的孩子，却总是离家不愿归去，他仿佛只有在我离开的时候才会在手机里有只言片语的温柔，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心与心相近的感觉。

记得许多年前下雨的时候，在车后伸手为他挡雨，看见他两鬓如银，疼极，恼极。心疼他诸多费心早早苍老，恼恨他专制蛮横无事生非。可是那是我在乎的他，所以一直一直守望下去，都没有关系。

我渐渐长大，而他渐渐老去，像河底的沙砾，渐渐磨平了棱角，仿佛已经过了那些峥嵘的岁月。

我其实只想对他好，哪怕是一点点。梁继璋说，我们之间，无论爱与不爱，下辈子都不会再在一起，所以要珍惜彼此此生仅有的时光。如果错过了，就真的只剩下情深缘浅。我不想在多年之后，才哭着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曾经想，我会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未来，而在那个遥远的未来里的某一天也许不会再有他的干预。当有一天我们不再在一起，生活还会怎样继续下去？

很久以后的如今，我终于离开了他，在遥远的地方开始只属于我的生活，每天等他扭扭捏捏打来的电话，却从来很少主动打给他，倔强得像个小孩子，等着电话里慈祥得几乎有些不像他的他的声音。

我们就这样固执而别扭地走下去，岁月如流水般安静地滑过，仿佛过去没在人心里留下一丝的痕迹，我也决不会告诉他我有多么傻傻爱他。

只是如果可以，我依然还想认真问他一句——这一生，你有没有后悔遇见我？

唯愿他，一世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