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一个小岛上。1999年我13岁,升上初中,那个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男生森林从扬州转来我们学校,对于当时那个连桥都没有通,出门全靠坐船的小岛来说,如果新转来一个学生,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在没走出过小岛的我们眼里,扬州可是个大城市,大家对森林感到很好奇,好多人都爱围着他聊天,问他关于外面世界的问题。
我从小性格开朗,自然也是围着他打转的,那时觉得他懂得真多啊,简直是全校最博学的男生,看他都是仰望的。这样的男孩子,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少女的心扉里敲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森林也是性格开朗的人,我们很快就熟悉了,那时我才知道,他就是我们本地人,父母在扬州做生意,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后来觉得他长大了,就送回来上学,顺便陪伴年迈的爷爷奶奶。
从“大城市”回来的森林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岛处处显出优势。岛上是要到上初中才开始学英语的,而他在扬州上小学时就已经学过一些,所以他的英语成绩在班上很好。我又是天生对文科有天赋,语文和英语对我来说都是那么容易,英语老师经常让我们一起做会话表演,还把我们分到了一个活动小组。
我们接触越来越多,关系也越来越好,加上他不仅成绩好,长得也干净,又开朗幽默,在班上就像太阳一样发着光,在我幼小的心里,对他的感觉也越来越不一样,还有什么比少女情窦初开时的一颗心更炙热呢?
只不过这样的男生,当然不止有我一个仰慕者,学校好多女生都喜欢他,比我漂亮的也大有人在。而且那时的早恋,在我们那个小岛上,要是被老师知道,简直比死还惨。所以,我什么也不敢说。
不知不觉,初一就在我们的打打闹闹中过去。听他家附近的同学说,森林初二又要回扬州上学,因为在这里太贪玩,爷爷奶奶根本管不住他,我心里难过得要命,不相信这是真的!
后来也不记得是谁提议,说要去他家里玩,我很兴奋地去了。到了他家之后才发现,原本以为只有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呢,结果班上的女生居然来了将近一半,突然就好失落。平时到哪儿都很high的我,那天一直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跟那些女生打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一个人去参观他的房间。
这才发现他是挺爱干净的男生,房间很整洁,桌上放了一块玻璃,下面压着好多他的照片。我坐在了他房间的凳子上,仔细看他的那些照片。
“好看么?是不是觉得我挺帅的?”看得入神,我完全没有察觉他已经站在门口,被吓了一跳,有点生气。
“我的看法很重要么?下去问问你的那些粉丝,你肯定是最帅的。”话一出口,我就发现哪里不对。
“哇,好酸啊!”看着他那表情夸张的脸,我的火气蹭地上来了,脱口而出:“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并没有回答。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冒失,丢下他夺门而逃,连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走都忘了。
回家后,我想了很久,终于决定给他写一封信,把一切都告诉他。
开学前夕,当我揣着那封信兴冲冲地去学校找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走了,连一个招呼都没打,我失望极了。他根本是不在乎我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连说一声都懒得呢?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在所谓的感情上浪费时间,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青春期的孩子有太多注意点,又有太多新鲜事物,随着时间流逝,我已经快想不起那个叫森林的男孩子,以及他曾经在这里留下的点点滴滴。
我严重偏科,尽管非常努力地学习,中考还是只考了五百多分。我听从校长的建议,上了一所职高,挑了一个对口单招的专业,希望能再努力一下考上大学。
到了高中,偏科仍然像瘟疫一样围绕着我,我的文科依然拔尖,可是理科依然跟不上,学得很费劲。高二时换了个数学老师,讲课很有技巧,我的数学成绩很快上来,高二结束时有一场特殊的考试,根据成绩和自己的意愿,要选择是准备上高三考大学,还是打算出去工作,我考到全班第六名,顺利上了高三。偏偏高三时又换了数学老师,于是我的数学成绩又惨不忍睹了。
其实,我随时都可以跟老师说放弃,可我一直坚持要上大学,因为我要去南京。原因是我高一时认识了一个哥哥,这大概是森林离开后我再次心动的男孩儿了。
认识哥哥时,他已经有女朋友,后来他们被迫分手,哥哥一个人去了南京,于是我的梦想里便多了南京这座城市,而如果我真的要去南京,唯一的办法就上大学!
在我心里,哥哥是一个帅气又阳光的男生,而我只是一个丑小鸭,所以我从来没有指望过能跟他有什么结果,只要能在他身边,离他近一点就好。也是因为这段喜欢,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真的是可以不求回报的,在他失恋时,看他那么难过,我真的只希望他可以幸福。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路人默默欣赏,也很满足。
或许是我的努力和坚持感动了老天,我竟然真的被南京的一所学校录取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迫不及待的给哥哥打电话,他也很替我开心。虽然我知道,他只是因为他的妹妹考取了大学而高兴,并没有其它的想法,但可以去到他的城市,已经如美梦成真一般美好。
我到南京上学以后,经常会去找哥哥一起玩,有时还会给他洗衣服、做饭,后来他又有了女朋友,我便识趣的很少去找他,怕给他带来麻烦。其实他到南京之后,女朋友就像走马灯似的换,而他每换一次女朋友,我便会抱着舍友大哭一场,她们都劝我去表白,可我自卑,我不敢,我怕说了会连以妹妹的身份待在他身边都不可能。
现在想想,或许一切真的是冥冥中都安排好的,我因为哥哥努力考到南京的大学,可竟意外地再次遇到森林。
我和森林的学校是邻居,大二那年,有一次跟舍友去他们学校玩,偶然遇到了他。这是我们从初一分别后第一次见面,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森林变化并不大,只是印象里他挺好看的,再次见到却不再那么认为了,大概是小时候没见识,又或者,发育后的森林长残了?
总之,那次偶遇,森林请我和室友们吃了顿饭,我们互相留下了电话号码,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联系。
直到快放寒假之前的一个晚上,我正窝在床上看书准备期终考试,接到了森林的电话,那头的他喝得醉醺醺的。
“小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啊!”
一段酒后吐真言般的表白勾起了来自很多年前的回忆,那个从大城市回到小岛的少年,那个成绩好处处优秀的少年,那个笑起来像太阳一样的少年,那个让我无数次在梦里微笑醒来的少年……一旦陷入回忆,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年寒假,我跟森林毫无悬念地在一起了。
说来也奇怪,之前我对哥哥的感情是那么的深,可是跟森林在一起之后,我居然把哥哥放下了,我想,或许我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哥哥,我爱上的是陷入爱情的自己,还是以为很爱的爱情?
长到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我觉得森林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们之间隔了这么多年还可以遇见,重叙旧缘,一定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所以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处处迁就他,希望我们能够一直走下去。
森林是独生子,很多事都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跟他在一起有开心也有委屈。但这就是恋爱吧,总要相互包容的,我们度过了幸福的大学时光,毕业的时候,一起回到了老家的小岛。
不同的是,森林是找到工作回去的,而我是回去找工作。
工作并不好找,我6月份回家,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1月份,我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单位。这段时间,为了我工作的事,我们有过很多次矛盾。我心里也有些烦躁,我真的有很努力地找,而失败的次数多了,对我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摧毁性的打击。加上森林的叨叨,让我那段时间状态特别差。
后来有一次机缘巧合,我给邻城的一个公司投了简历,待业的滋味太不好受,当时有一份工作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毫不介意离开家乡。面试很成功,我很快就可以去上班了,太久的怨念一朝得到满足,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唯一不好的就是我和森林变成了异地恋。虽然是邻城,见一面也需要两个多小时,每个月只能见一次。
我安慰森林,现在一切才开始,就先坚持一下,以后等我有了工作经验,再想办法回来。
这下,工作也算都稳定了,紧接着我们的终身大事就被提上了日程。作为女方,我的父母要求我们先订婚,这一点我能理解父母,我们那儿是小地方,订婚相当于是一个承诺,也不会被人说闲话。而森林家却坚决不同意订婚,因为订婚按规矩男方是要花钱的,森林作为我们之间的纽带,抛出一句“反正我家不订,你家想订你就去找一个愿意订婚的”,再无下文。
虽然这句话将我的心扎得直滴血,不过是买父母一个安心,我们都是世俗的人,难道这点风俗小事都做不到吗?但这么多年的感情摆在面前,我舍不得因为这些当时看来并不重要的琐事轻易放弃。
订婚的事就这么搁浅了,我爸妈也不想逼我分手,怕我难过,便这么一直晾着。事情偏偏不是能够晾下来的,几个月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其实很想要这个孩子,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呀!
但跟森林商量之后,我们还是决定打掉他。也许,他来得不是时候,偏让我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我请了半个月病假,去森林爸妈那里,他妈妈找了一个认识的妇产科医生给我做手术,而森林,自始至终都没有陪在我身边。我背地里不知道掉过多少眼泪,为我那个可怜的孩子,也为我自己。
在我做完手术的第十天,森林回来了,但也不是因为我——那天是他爸爸的生日。本以为他既然回来了就会多陪我两天,哪知道第二天下午他就走了,都没有提前告诉我。他走的时候,我又偷偷哭了。他妈妈以为我是舍不得他走,其实我是为这场悲伤的爱情——在他心里,我究竟在怎样的位置呢,在失去我们的孩子这件事上,我看不到他的一丝悲悯,于我,于孩子,在他心里,可能都不那么重要吧。
我假期结束回公司之后,提出了辞职,回到老家陪父母呆了一个月。等到心情渐渐恢复,我给森林写了一封邮件,提出了分手。其实那个时候,我心里并没有特别坚定,只是伤心和委屈,也许森林再对我说几句好话,让我坚信他是爱我的,我们还会走得更远。
所以,那次的分手以森林的苦苦挽留收场,也造成了我以为他心里还是爱我的错觉。
在一次的分歧,是在商量我们婚事的时候,因为两家人之间的矛盾,我们相互责怪,他家人在礼金上面态度强硬,森林认为我没有好好劝说父母,而他呢,始终没有拿出一个能够让我父母满意的态度。
后来有一天,我对森林说,如果你真的爱我,想跟我在一起,就算你父母不同意,哪怕我们私奔,我什么都不要,你愿意吗?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们四年半的感情,正式结束,再次,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这段倾尽全力却以失败告终的爱情中走了出来,开始重新认识生活的意义,就算以后再也遇不到能让我心动的男人,那我也应该为了自己和年迈的父母坚强的活着。毕竟,生命中还有更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恢复单身的日子,朋友们都热心地为我介绍对象,我对这件事并不抵触,已经不是18岁的小姑娘,已经到了被剩下的年纪,更不能自己斩断面前的路。
之后我一共接触过两个男人,一个没见几次就动手动脚,对我说反正不是处了还装什么装;另一个脚踩两只船,被我发现。不过这些“意外”已经不能伤害我,在我跟森林分手之后,好像已经懒得去伤心。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说实话,我并没有真正从痛苦中走出来,而我最后悔的事,还是那个孩子。那件事,成为我心里永远无法磨灭的痛苦。我一直不知道,以后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未来的老公,他到底能不能接受?
时间并不能抹平我心里的伤疤,我无法原谅森林的漠然与不负责任,心里充满着对他的恨。一直到,我在同学的撮合下认识了小鱼。
小鱼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只是那四年我们都没有讲过几句话,所以刚开始我是不太愿意的,怕大家都是同学,万一不成以后会很尴尬。但我们共同的朋友一直劝我,小鱼是挺不错的一个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
我这才慢慢开始接受小鱼,也才慢慢发现,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他,没想到他是一个体贴又稳重的男生。
我们相处了很长时间,才最终确定了恋爱关系。我再次开始了异地恋。
但是这场异地恋并不辛苦,因为小鱼很贴心,对我很好,处处迁就我,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爱,让我非常有安全感。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恋爱,可我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一个人当成宝贝一样疼爱是这么幸福。
我把我的过去都跟小鱼说了,单单隐瞒了我流产的事,我不敢讲,怕他会介意,怕失去他。虽然我也曾想过,小鱼那么好,应该不会离开我的吧?可是我不敢赌,我害怕就算他不离开我,这件事也会让我们之间的感情出现隔阂。
我选择了隐瞒,一辈子瞒下去!其实对于我的过去,他并没有盘问过,他说:现在你是我的媳妇,我的任务就要让你开心快乐,其它的都不重要。
现在,我跟小鱼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今年的十一,我们就要结婚,有小鱼的日子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但我依然无法原谅森林,我对他的恨不会因为我拥有了幸福就消失,因为他对我的伤害是永远无法磨灭的!
如果有一天小鱼看到这个故事,我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为了我的隐瞒。而我还想跟他说一句:小鱼,我希望你就是我的happy ending,我希望幸福是我们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