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婆婆和邋遢儿媳

过年回家的时候，听说邻居郝奶奶去世了，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我虽然不常回家但对她印象深刻。她曾经是方圆十里最爱干净的人，我记得小时候外婆常常对我说，那个郝奶奶特别爱干净，家里走进去一粒灰尘也瞧不见，身上的衣服即便是旧的，也都跟刚从商店买回来的一样干净，她的锅总是比别人家的先坏，因为刷得太狠。

不过，这样一个洁净的女人，却并不受大家待见，没人喜欢去她家作客，感觉总会被她嫌弃似的，脚不敢往屋里伸，喝杯茶滴一滴水在桌上她都会立马冲上来擦掉，在她家留宿过的亲戚是再也不会去第二次的——客人还没走呢，她就会把被套床单全部换下来洗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洁癖，郝奶奶自己大概也控制不了吧，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那儿的人还没有洁癖的概念，觉得郝奶奶太过矫情，爱干净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那就不是优点，而是犯嫌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爱干净的郝奶奶，娶了一个儿媳妇，却是很马虎邋遢的。当然，这种邋遢，是跟郝奶奶相比。

儿媳妇秀儿其实是个比较正常的女人，大大咧咧，忠厚老实，算不上能干，过得去的那种，但跟郝奶奶比起来，秀儿肯定算不上爱干净。

当时郝奶奶的儿子在外面做生意，挣了点小钱，便开始花天酒地起来，常年有一个小老婆，每次他一回到家，郝奶奶就会跟他抱怨秀儿多懒惰，多不爱干活，儿子本来就看这个老婆不顺眼，不问就里便是一顿胖揍，而且是往死里打的那种。

最严重的一次，周围邻居全部都听见了，以为要出人命，集体砸门进去救人才平息风波。

秀儿常常青着眼眶或者肿着脸瘸着脚出现在邻居面前已经是家常便饭，对于他家的事，大伙儿都很清楚，但人家的家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地劝一劝，背地里感叹秀儿命太苦。

秀儿的悲惨世界大概维持了十几年吧，后来孩子大了，秀儿的老公也收敛了一点，很少再打她。郝奶奶年纪渐大，手脚没以前利索，空有一份爱干净的心，也折腾不动了。

就在前几年，郝奶奶中风之后便瘫痪在床，彻底没了行动能力，日夜都是秀儿照顾她。她终于不能行使婆婆的威风，最关键的是，她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小便都在身上的人。加上秀儿一向粗犷的性格，也许还有些报复的成分在里面，郝奶奶瘫痪的生活跟干净二字完全没什么关系了。

老公长年不在家，秀儿一个人忙里忙外照顾不过来，便把郝奶奶的房间安在厨房里，又有油烟又有锅碗瓢盆，有时候秀儿干活的工具随手也会往她床上一扔，被子一个月洗一次，有时候活儿多也来不及每天帮她换衣服……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有时候一着急，什么也不管，把床上的能顺手拿到的东西全扔进锅台，秀儿也不理她，直接从锅台上捞起来扔回床上去，不管带不带水和汤。

现在的秀儿，已经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了，老公也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没了年轻时的混蛋劲儿，反而对秀儿千依百顺，什么事儿都不太爱操心，得过且过。

郝奶奶认清形势之后，也渐渐认了命，她深知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再也无法操纵自己的干净与邋遢，只能躺在床上等待儿媳妇的摆布，最后连抗争的念头都没有了。

去看望过郝奶奶的人都说，这老太，爱干净了一辈子，嫌弃了别人一辈子，到最后还不是被别人嫌弃！

郝奶奶躺在床上的日子没过太久，两年左右吧，就离开人世了。连秀儿都说，我妈可能都是被自己膈应死的，她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不过没办法，我从来都不会收拾家务，肯定没法儿让她满意，就算找保姆来伺候她也没用，她就从来没看上过谁，她心里就只有自己最干净了，别人在她看来，都是从茅房里捞上来的！

秀儿的话大伙儿都同意，郝奶奶不在了之后，去她家作客的人反而多了，他们可以不用脱鞋就上楼，可以坐在她家的任何地方，可以在她家随地吐瓜子壳……

幸好郝奶奶再也看不见这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