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笑的女孩儿已成风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自由挑选座位，我和她相视一笑，就成了同桌。她皮肤白白的，特别爱笑，在班级中人缘一直难得的好。记得开学没多久，她去学校附近的一家水饺店打工，我们为了给她捧场，轮流去那家水饺店吃水饺，虽然，水饺的味道实在一般。

当时她谈了个男朋友，是我们同班同学。军训没多久，那些被高中压抑坏了的男生就开始纷纷追女生，而且都是从本班的“自己人”下手。所以，我们班一直有几对恋人存在。但没多久，由于种种原因，分手的分手，结新欢的结新欢，班级里的情侣终于只剩下他们一对。

私底下曾有同学说，一看他俩，就是细水长流的那种，看来我们班注定要有对情侣走到最后了。

他们都是稳妥的人，令人很是放心，别人一对对分手，我们仍然觉得他们如何都不会分。当初，那个男生追她颇费了些力气，班里男生女生都帮忙，我和朋友也偶尔递个话。那个男生不错，话不多，性格随和、简单，家境也还好，是那种可以依靠的男生，似乎大家当时都挺愿意他们在一起的。

但不知她最初是真的“没来电”，还是不想过早卷入大家议论纷纷的班级恋情，一直没有答应，直到最后，我们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她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在一旁旁敲侧击地说：“他已经追得追不动了。这么好的男生，再不答应，可就真跑了！”

似乎没过多久，他们就在一起了。

他们恋爱之后的日子很平淡，也很美好，两个人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复习功课，一起准备考研，研究生志愿早早挑选了同一座城市的两所学校。

但总是有一些事情，超乎了我们能够想象的范围。

她开始莫名得一种奇怪的病，只能在床上躺着，发烧，几乎不能动弹。她住在我们隔壁，记得当时她寝室的人说，原本好好地，突然之间就无法行动。他们送她回家乡的医院，似乎没过太久就痊愈了，她又回到学校，像从前一样复习备考。

两三次这样的意外之后，忽然有一次，她又病倒，而且这次非常严重，大家匆忙又将她送回了青岛老家，我们本以为她会像之前一样，过几天就回来，却再也没有等到她回课堂。

她家境贫穷，听说很长时间病症都没能确诊，当时治疗要花很多的钱，班级里搞了一次募捐，但解决不了太大的问题。她打针的药剂非常昂贵，家里不准备让她妹妹继续读书了。我们得知后特别难过，她男朋友是那种很简单的男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不停地抽烟，整个人变得非常瘦，考研也放弃了。男孩儿妈妈也知道了这件事，看到憔悴的儿子非常痛苦，跑到学校来找班主任，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帮到忙。

她治病缺钱，我们想在全校发动募捐，但学校不太同意。而她的舍友恰好是比较个性的姑娘，眼看着她一天天越来越困难，最终大家达成一致，决定顶风而上。不管谁不同意，我们都要在全校搞一次募捐，后果一起承担。

于是全班同学开始悄悄策划这件事情。

当时我们学的是新闻专业，有相当多的同学在学校新闻中心担任编辑、记者、播音员。那天中午放了学，我们按照原计划，几个人去学校各个地方贴海报，几个人在新闻中心念关于那个女孩的报道，而我们剩下的人，也三五一帮，被派到学校不同的食堂门口去募捐。我们抱着募捐箱站在食堂前，前面搁了张桌子，似乎也在一张大大的纸上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头顶的广播里，正动情地播着她的故事。

那个中午，全校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们的募捐和她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抱着捐款箱去募捐，之前并未想过会筹到多少，但结果依然大大鼓舞了我们。我们每个人都从来没有那么切实的感受过，有那么多不认识的陌生人，会向你伸出手。

我记得，有老人抱着孩子来捐款，也有人放了学身上没带钱，告诉我们千万等着，然后跑回宿舍去取钱，而且喊来了一宿舍的人。捐多少钱的人都有，哪怕一块钱我们也非常感谢，大多数人是五块、十块、五十。我记得有一个男生，掏出来钱包里所有的钱捐给我们，大概有几百块吧，当时一个女同学哭得不行，恨不能拽住人家留下系别、姓名，但男生根本不肯登记，丢下钱就跑了。

那个中午，我和同学抱着捐款箱，饿着肚子站在食堂前，迎接着所有人探寻的目光，几次被感动，哭得稀里哗啦。那种感觉很奇特，如果我是一个旁观者，一定不会明白我们为什么哭成那个样子，甚至当时我抱着箱子心里也在想，这是怎么了？我们每个人从小到大都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捐过钱，可是当抱着捐款箱眼看着那么多陌生人来帮你的那一刻，依然有着控制不住的感动刹那间汹涌而来。

我们只募捐了那一天，最后似乎是筹到了几万块钱，具体的数目实在记不清了，但是因为我们的疯狂之举，可能动静太大，学校后来又搞了一次老师之间的募捐。

不久后，我们又开始在市媒体上联系广播、报道，因为有同学当时在省报实习过，也沟通好了在省报发一篇文章。那个同学为写报道采访女孩的男朋友，结果问到半路，男孩忽然说不下去，哭了。

那笔钱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不算小数目，学校不知为何不让我们一次性给她，而是要一部分一部分地送过去。而且每送一次，学校都要我们写一封公开的感谢信，贴在食堂旁边的公告栏。当时我们也没有打卡，而是大家抱着钱直接去青岛看望她。班长去过，她男朋友去过，她室友也去过。最后一次送费用的时候，我们已经毕业了，是我和班长一起过去的。

之前去的同学曾经说，没想到她住在那么贫穷的乡村。我们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回家都要大包小包的买东西。后来才知道，他们家去超市都要坐车出去好远才能找到。他们的村子根本开不进汽车，是他家人开着拖拉机来接的我们，中间要经过一个很陡的斜坡，我们坐在颠簸的拖拉机上，真怕车子一下子倒翻过来。

他的父母、妹妹都是朴实的人，为我们准备了饺子，和我们说她的近况，说感激的话。我进到那个有些暗的屋子里，看见她的第一眼忽然落下泪来。

仿佛去年还是欢欢喜喜的女孩子，想着要和男朋友一起考研究生。可是今天的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躺在床上，穿着肥大的睡裙，浑身插满管子，头发为了方便被梳了无数的小辫，整个人都是浮肿的。

她闭着眼睛，说不了话，好像已经昏迷了很久，只是偶尔会发出闷闷的声响。家人那时候似乎也已看不到太多希望，而且承担不起昂贵的费用，将她从医院接回了家里。

我们去的时候，她的情形已经非常糟糕。她母亲告诉她我们来了，让她点点头，她几乎没什么回应。可是之前的时候，同学来看她，母亲告诉她，这是小雯，她来看你了，你如果记得她，就握两下她的手。同学把手放在她的手里，她果然轻轻握了两下。她母亲一一介绍，她就一个个的握两次大家的手。只是介绍到她男朋友的时候，她母亲说，这是谁谁谁，他来看你了，你如果记得他，就握握他的手。

但是，她却固执的，一动也不动。

大家站在一边，都看得很难过。而最难过的人，或许是她和他吧。

她不能直接进食，只能通过管子输送营养。为了方便治疗，她除了一件遮体的宽松衣服，什么都不带，除了一枚戒指。

从生病到现在，那枚戒指她始终都不肯摘下。即使在病得非常痛苦和严重的时候，家人试图从她手上取下来，却也被她明显的抗拒止住了，那是她唯一不肯放下的东西。

她母亲笑着解释说，都这个样子了还爱美呢。

我们心里微微发酸，虽然不知道那枚戒指的来源，但那枚戒指，或许并不仅仅是关于美丽吧。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也是班级里最后见到她的几个人之一。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同龄人如此的变化，因此很长时间里都会恍惚，回到读书的小城，依然无法将那个浮肿的她和曾经那张生动的脸庞并在一起。

只是，那时候的我们第一次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奈和渺小感，明白了生命的无常。尽管做了些许努力，我们却依然帮不了她，无法留下她年轻的生命。

没多久，班级群里发了一个公告，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有时候回想起过去的时光，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依然是她笑着和我们打招呼的样子。我不知道有没有天堂，有没有另一个世界，但我想，无论在哪里，爱笑的她应该都是个受欢迎的女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