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我父亲、母亲的爱情故事,在父亲离开的日子里,母亲日日以泪洗面,直到我们不得不搬家,母亲担心的,却是搬家之后,故去的父亲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的父亲——浪子回头金不换”
“老林,睡了没?”
“没呢,怎么了?”母亲听到父亲的呼唤,紧闭的双眼再一次睁开了。
“你说,等咱老了,会是什么样的呢?”黑暗中,父亲若有所思地盯着屋顶的吊灯。
母亲已不是第一次被父亲在入睡前唤醒,每一次父亲想到什么,都会想第一时间说给身边的母亲,而母亲也总会做出相应的回复。年轻时,父亲好像不是这样的。后来,在一个节目中,演员王志文说,就是想找一个能和自己随时说话的人。似乎,父母亲同时记住了这些言语。人到中年,性情变得温和,也越来越会疼惜家人,我的父亲就是这样。
侧躺着的母亲翻身转向父亲,“等咱老了,咱闺女都结婚了,也有了小孩儿,那时候,你可以出去逛公园、下棋,我呢,就给她夫妻俩做饭,带孩子……”听完母亲的描述,父亲笑了。
那一晚,父母亲的对话隔着空气飘进了我的屋里,我永远地记住了。
以前,父母可没有这般和谐。自我记事起,爸妈好像会隔三差五吵架,有时还会动手,但父亲一直都是那种感觉形势不对就会走开的人,他避免和母亲正面冲突。或许是因为一个男人的情怀,也或许是他觉得自己理亏。
小时候,爸爸时常会去喝酒、打麻将,而妈妈却不允许。就这样,两个人总会发生矛盾,还好每次吵过之后,爸爸都会主动认错,把妈妈像哄小孩儿一样哄开心。
后来,我长大了,妈妈告诉我,“你爸十六岁失去了父母,自己还带个妹妹,他靠自己卖冰糕挣的钱养活家。我知道,他有时打麻将、玩扑克是想赢点儿钱,可我老怕他把家败了,慢慢地,我发现,是我想多了,你爸不是那样的人。”
就在母亲的不断督促和唠叨中,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家是传统的女主内、男主外,短短几年时间,父亲挣钱盖了新房,买了新家电,母亲精心将家里布置整齐。
周围的邻居都很羡慕母亲,说她命好,遇上父亲这样一个性格好,又能干的。又说父亲多亏了母亲给操持家里,那个小时候还脏兮兮的小毛孩,现在也是个干净,有责任心的男人了。每到这时,母亲都只是淡淡一笑,从不想用言语去说出自己的幸福。
我也总是听到母亲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爸就是这样。”以前不是很理解,随着年龄逐渐增大,我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幸福——好像没有长久之说”
十几年来,我们一家日复一日过着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2006年,我考上了大学,尽管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可是父亲却开心地像个小孩儿一样,还执意要请亲朋好友吃饭。我的反对无效,最终父亲按照自己的意愿摆了几桌宴席。那一天,当所有人都向他贺喜时,他高兴地只将自己手中的酒一口闷了。
原本让我难为情的成绩在父亲看来,却是相当值得炫耀的。因为在他看来,我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的女儿考上大学,让他可以从此引以为傲,不再被没有儿子的闲言碎语所折磨。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幸福都是不长久的。在我上大三那年,父亲因为意外离开了。当时,我被一通电话叫回家里,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一阵舟车劳顿后,到家看到眼前的一幕,我都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我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料理完所有的后事,母亲病倒了,每天以泪洗面,不言语,不吃饭。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仅仅几天,她头上多了许多白发,看着日渐憔悴的她,我心疼,鼓起所有的勇气,对母亲“怒吼”。
“您这样,我爸能放心吗?”
母亲依然不言语,只是一味流泪。
“妈,您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还得生活。”
“呜呜呜……”母亲开始嚎啕大哭。接着,哽咽着说道,“你爸好狠心啊,他都不管我了,我还活什么啊?”
我说:“还有我啊!”看着她哭,我也忍不住了,那些日子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可一开闸门还是波涛汹涌。
我强忍着心里的难受劝慰母亲,她把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我知道,说出来会好受些。看她累了,就让她躺下休息。
说实话,曾有一刻,我觉得母亲太过软弱。可是,仔细想想,我又可以理解她。一个和自己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突然就没了,以后的生活没有着落,因为她的心再没有安放的地方。
父亲在世时,基本承担了所有的苦累,母亲是个没怎么受过苦的人,这就像一个依赖父母的孩子一样,如果让她突然面对所有,她如何能承受得了。
“我的母亲——我在这里,等你”
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伤痛在不知不觉间被掩藏,我们也逐渐在平复中开始向往未来的日子。尽管这一切说起来很容易,可是一旦去经历,去碰触,那就是永远无法掩饰的痛。
生活没有以前富裕,但也还不错。只是母亲好像在一天天衰老,身体也开始出现问题,但在我们面前,她仍然坚强地忙碌着。
一年多以后,我毕业了。因为母亲,所以我选择回到郑州,我怕等她老了,没人照顾她。可谁知道,为了城市建设,郑州市区在进行大面积的拆迁改造。而处在城中村的我们也成为了搬迁户之一。
眼看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就要成为一片废墟,那些日子,母亲茶不思饭不想,六神无主,好像丢了魂儿一样。我们轮番劝慰,告诉她以后我们会有更大更漂亮的新房子住。这时候,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又一次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母亲说:“房子拆了,你爸怎么办?他会不认识回家的路,即便回来了,也找不到我们。”
听她说这些,我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因为这些年,爸爸一直是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无论是谁,我都很少跟他们说起父亲,我怕,当我提起他的时候,眼泪会不听话。我也忘了,曾有多少个夜晚,深陷梦魇的我显得焦灼而恐惧,赶不上火车的场景似乎成了那一年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眼的梦中写照。一次次在梦里与父亲相遇,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哭泣,仿佛是要将所有的想念都幻化成一种无形的力量,通过臂膀和啜泣声传达给他。
想想自己都是这般,更何况母亲呢?那个走了的人,我的父亲,是保护她的男人。她不想父亲当年辛苦经营下的这套房子,就这样从世间消失了,而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成为思念父亲的依托。
可无论我们多么不愿意,规划都在如期进行。经过很多次劝说和安慰,母亲跟着我们离开了老房子,临走时,平日里距巷口十分钟的路程,那一天,她走了一个小时。一步一回头,我只能在那里看着,偷偷地抹眼泪。
上车后,母亲将头探出车窗,向着老房子的地方挥手说:“我在这里,等你”。母亲眼里的热泪顺着脸颊滚下,滴落在车窗上,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一声回响,“老林,没事儿,我会在这里守着的……”
自那以后,母亲总会在我们离开老房子的那一天回到曾经的家,直到后来,那儿伫立起一座座高耸的建筑。
母亲老了,唯有与父亲的承诺,一刻也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