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珍惜

堂姐是大伯领养的孩子，从小没有跟我们住在一起，我对堂姐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的成绩非常好，当年拿过物理竞赛奖牌，还被保送到我们那儿最好的学校——启东中学。我至今记得当时跟爸妈去启东中学看堂姐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所谓最好中学的学生宿舍，好像有种浓浓的文艺范儿似的，当时幼小的心灵真的很震撼。

从我记事起，堂姐就一直很优秀，让我们其他孩子可望而不可即，但堂姐这辈子，却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堂姐升上高中之后，大伯患癌症去世了，堂姐是个很要强的姑娘，她不愿意配合我大伯母改嫁，也曾试图去寻找自己的亲身父母，可是最终为了学费只能跟着大伯母改嫁，多年之后堂姐跟我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学会了接受现实。

大伯母改嫁了，也是在那个时候，堂姐跟后来的堂姐夫有了默契，俩人本来就是从小一起长大，可能在某个时刻，这种青梅竹马转变成了爱情。

当时堂姐很风光地上着我们那儿最好的中学，而堂姐夫各方面都很平凡，赶着征兵的节奏去当兵了，据说家里也有点关系，堂姐夫本身又勤快，于是很快变成了司务长。

堂姐说，她有什么事都会跟堂姐夫说，那时候没有手机，两个人就经常写信，堂姐还去过堂姐夫当兵的地方看他。

堂姐夫当了好多年的兵，也没当出什么头绪来，一直干着那个司务长。可是堂姐走的是有条件路线，她还是成绩那么好，高考前，大伯母表示家里没那么多钱资助她上好的大学，堂姐很快做了决定，同意被保送到我们当地的师范学校，其实以她的成绩，是完全可以上到更好的大学的。

现在想来，堂姐做了那么重大的决定，肯定是跟堂姐夫商量过了，放弃那么多，心里一定有过数不清的纠结，后来闲聊中也证实了我的想法，这么多年，堂姐夫一直是堂姐的坚实后盾，在他们的爱情里，两个人可以为了一件事相互商量，一起做出决定，并且永远相信和支持对方。

堂姐带着些许可惜毅然去上了我们当地最好的师范院校，之后，我上高中时，堂姐已经毕业分配到了我念的那所学校，我们于是有了更多交集，我眼看着堂姐在我们学校初中部物理教师里慢慢地呼风唤雨，培养出了能拿竞赛奖牌的学生，很短时间就成为特别厉害的物理老师。堂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哪里都能迅速出类拔萃。

几年之后，堂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当时谁也不知道她和堂姐夫的事，于是很多人都给堂姐介绍对象，都是听起来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有为青年，什么外科大夫啦，公务员啦……堂姐一一拒绝了。

在堂姐英勇奋战相亲的同时，堂姐夫还在那儿当着他的司务长，堂姐一声号令，你再不回来，我要顶不住了。于是，堂姐夫毅然决然选择退伍，回来之后，那些优秀青年不战而败，不久之后堂姐夫就和堂姐结婚了。

后来我也问过堂姐，为什么喜欢堂姐夫呢，他那么普通，其实你可以嫁得很好的！堂姐是这么回答我的：我们有话说，一起面对了很多事情。

原来两个人可以在一起的理由，就这么简单而已。

堂姐夫退伍后做了银行押运的工作，很快，堂姐也在我那所高中站稳了脚跟，夫妻俩买了我们学校自己建的集资房，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由于我们在一个学校，堂姐偶尔会喊我去她家吃饭，这时我才发现，堂姐家真是乱啊，那种乱，简直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

我一直记得堂姐家进门是张沙发，在我理解，沙发是用来坐人的，可是他们家的沙发上堆满了东西，我有一次跟爸爸一起去，进了家门之后，面对如此之乱的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姜还是老的辣，我爸瞬间把沙发上的米袋子拿下来，坐上去了，我还是站着，直到吃饭。全程都是堂姐夫做饭，姐夫说：她不会。堂姐就一直站在旁边笑。

我印象中，堂姐和姐夫的日子一直就是这样的，堂姐夫负责做饭，堂姐负责笑，就这样笑着笑着，她们的小女儿出生了，二人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

后来，堂姐在我们高中开了辅导班，堂姐夫则负责所有班上小孩的饮食，还负责带小孩。堂姐当时就已经月薪过万，而堂姐夫的收入不说也罢，但这种收入差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任何东西，有时候我去他家吃饭，面对乱到爆的家，堂姐夫一句怨言也没有，而且做饭做得很开心，他也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三年后，我高考了，考上大学，也离开了堂姐，我跟堂姐的唯一交集，变成了每年一次的扫墓。直到我到上海来工作，堂姐因为得了子宫癌来上海住院。我第一次买了花去探望病人，也是第一次多年后跟堂姐近距离的聊天，对于自己的病，她很乐观，对我说人要学着接受，当你接受一切，就不会觉得有什么过不去了。

我想，当年她接受大伯母改嫁，接受去上当地的师范而不是更好的大学，都是这样的心境吧。一切都变了，只有堂姐夫，依然在她身边，为她跑前跑后，带她看病，精心照顾她，当她最坚实的后盾。

堂姐出院后，明显老了很多，不再带辅导班了，专门带他们的女儿，而堂姐夫一如既往还是那份押运的工作，依然几百年不变地一直仰望着堂姐，而堂姐，永远笑嘻嘻地站在一边。

其实我们都知道，堂姐脾气很差，那些年被她带过的学生应该深有体会，教了老是不会，堂姐真的是会动手打人的。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她和堂姐夫有过争吵。她生病的时候还不忘告诉我，堂姐夫很包容她，劝我要找一个包容自己的人。

堂姐和堂姐夫的爱情，就是细水长流那种吧，没有特别惊心动魄的桥段，只有岁月碾压的痕迹，最近一次见证他们这么多年来感情一直没变，爱情还在，是在上一次扫墓，堂姐穿着高跟鞋，在墓场被绊倒了，堂姐夫是真的很紧张，虽然堂姐一直说没关系，他还是频频蹲下来给堂姐拍裤子上的灰尘，并且一直扶着堂姐，不停地追问，疼吗，疼不疼。就算得到了堂姐的答案，还是那么不放心。

如果这不是爱情，那是什么呢？

堂姐应该算是幸运的吧。在她不算顺畅的岁月里，有堂姐夫陪伴，一起面对生活的磨砺，并且，在彼此心中，对方都一直都是最初的样子，从未改变。他们应该拥有幸福，因为他们懂得珍惜。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太多机会，也有太多选择，但却不是人人如意，很多时候，只是未曾去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