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她要嫁给你了

“你阿诀哥哥明天就要结婚了。你要来喝喜酒吗？”电话里，爸爸的声音难掩兴奋，“新娘是个很温婉亲切的女孩子，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就像你一直以来喜欢阿诀一样。”

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撼，我竟忍不住颤抖起来：“你确定吗？他们什么时候决定要结婚？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他们恋爱也快一年了。其实新娘已经来我们家吃过几次饭，只是你都在上课所以没能见到。为了你还故意挑了寒假结婚，好让你这高三生有空再见见你阿诀哥。往后，怕是再见也难了。”幸好爸爸并没有听出我声音里的颤抖，依旧兴高采烈地向我介绍着新娘的情况。

只是我无心再听，随意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之后，泣不成声。

今年，我十八，你二十九。

你也确实，是到了该成婚的年龄了。

（一）

那一年，我五岁。你十六岁。你拎着行李到我家来，说是到了这边念书所以暂时搬到我家来住。见你第一面时，我怯生生地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的童年向来是孤单的，周围并没有适龄的小朋友跟我玩。在这之前，我记得的事并不多。但自从你来之后，连一个小小的片段我都记忆犹新。仿佛我拥有的所有认知，都从你开始。

第一天的陌生和羞怯过后，你很快就得到了我的信任，融入了我的生活。原因很简单，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最容易讨得她欢心的就是糖果和公仔了。那时候的你，似乎总有变不完的花样。今天是巧克力小蛋糕，明天就是七彩棉花糖，后天就是水果味棒棒糖……却鲜有重复。虽然很多时候你都只是在书桌前认真地做功课，我在一边安静地吃着糖果看我的卡通册。等你做完了功课，你就会跟我讲一讲上课的趣事，虽然我大多数都听不懂，但我也还是乐呵呵地笑着看着你，仿佛听见了世上最有趣的故事。

那几年家里经常会来客人。而你总会帮着我爸妈招待客人。因此我却总是很不满，因为这样一来你就不能陪我玩了，好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于是，每一次有客人来的时候。我总是撅起嘴巴，哒哒哒地跑到你面前，“阿诀哥哥你过来呀，我有话要跟你说！”

每当这个时候，客人们便会称赞道：“阿诀倒是个好耐心的哥哥，对小妹妹全是宠溺。”

而爸爸也总是笑，“是啊，他们就像亲兄妹一样。”

爸爸不知道的是，此时，小小的我，已经在庆幸着，幸好你不是我的亲哥哥。

那时候，爸妈的感情已经很糟糕。客人走后，晚上经常会摔破脸皮地互相对骂，哪怕有你在，也从不收敛。吵得厉害的时候，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似乎都要扔了砸了方才解恨。

而我，早已学会在嗅到苗头之时，默默地抱着公仔跑到你的房间里去。这时，你就会拿棉花塞住我的耳朵，然后又拿出糖果来哄我。可惜棉花时常没有用，听到外面激烈的声音，我还是会静静流泪，不哭不吵，就是默默掉泪。你会用纸巾帮我擦干眼泪，然后把我抱在怀里直到我哭累了睡着。到我第二天醒来之后，你早已经上学去了。

从我五岁到八岁。你是我的魔术师，给我变出许多好吃好玩的花样。又是我的保护伞，为我遮挡所有不该承受的不堪。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能够在一直跟你在一起，长大成为大人也并非一件可怕的事。

（二）

只是我还太小太天真。到你之后离开我去上大学，我也还不知道确切原因。又等我大了一点，到了十岁。我才最终明白，你离开我的缘由。更明白，日后已经没有了你的陪伴。

那时候，爸妈已经完全分开。其实他们早就拿了离婚证明，只是一直碍于面子而选择了隐瞒没有分居。我选择了妈妈。因为没有了阿诀的爸爸，又有什么原因值得我去跟呢？

也是在这两年间我迅速开始成长，开始明白了自己跟其他小孩之间的不一样。我的羽翼并不丰满，曾经保护我的骑士也已远走不见。我很明白，我只能自己勇敢。但是受妈妈的影响，我的情绪并不稳定，性格也没有以前来得活泼。我时常会想，即使去了远方，那寒假暑假的时候回来，为什么不来看我呢？难道你真的完全忘记了那个小女孩了吗？但我并未想出答案，只好自认为早已被抛弃，变得更加顾影自怜。

我十二岁那一年，小学升初中考试前夕。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带来的不再是甜美的糖果，而是漂亮的衣裙。你依旧达礼地跟我妈妈寒暄，然后亲切地对我微笑。四年了，你不再是当初稚气未脱的少年，多添是成熟稳重。我也不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开始渐渐有了少女的姿态。

你待我一如往昔，似乎过去的四年隔阂从未存在。你唤我的小名，然后自然地问我的学习、爱好、这几年的变化等等，一切自然如旧。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心里满满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往后，你便常来，给我带学习资料、课外书籍，给我们带生活用品、牛奶水果。都说是单位福利或者单位优惠。那时我才知道，你大学毕业后并没有选择留在你大学的那座大城市，却选择了回到我们这个小县城来。你的单位，便是多少人挤破头也进不去本县第一大企业。

心中对你的崇拜又多了几分。只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过去几年为何不曾回来看我，兴许是觉得，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便不会再走。

（三）

后来，我考上了你的母校，全市第一的中学，你送给我一部MP4作为奖励。学校在郊区，且要住校，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那时，你已通过大学四年的积蓄和家里的帮补买了一辆车。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自己回家，这一个星期一次的接送便又落到了你的肩上。

于是，每个星期的放学时间，便是我最期待的时间，因为可以跟你在车上独处45分钟的时间。虽然比不得小时候，但我已十分满足。而你也从来不让我的雀跃落空。每一次都会给我带不同的美味来，有时候是麦当劳的新产品，有时候是我最爱吃的铜锣烧，有时候是某家老字号的招牌小吃……而这时候的我，也已经可以简单地就时事跟你交流，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和观点。跟你说我在学校的事，无论是开心愉悦还是难过哀愁，你总会耐心地倾听，然后给我十分中肯的意见。

印象最深的是盛夏某天，第二天就是期末考试，我才发现把很重要的一本复习资料漏在家里，急得差点哇哇大哭，因为这次考试关系到重点高中的保送资格。课后，我先是打电话给你，问你在干什么，你说你在开会。我便随意搪塞过去，然后挂了电话打给我妈。没想到随后你就打给了我妈问我有什么事。

再接着就是上课之中班主任告诉我，我哥哥在门口等我。

我还记得那天的雨，滂沱得像要把整座城市淹没。而你手撑一把黑伞，站在车前等我。雨水将你的衣角打湿，我分明看见你的眉头微皱，却在我跑来之前消失无踪。你把复习资料递给我，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袋烧腊，有我爱吃的烧鹅和叉烧，微笑着跟我说考试加油，然后叫我好好跟舍友一起分享。

回教室的路上，我哭得稀里哗啦。在我以为你不可能抽开身的时候，你来了，没有一丝不耐烦，没有漏出一点点疲惫让我发现。而且在这么急的情况下，还不忘记给我买我喜欢吃的食物。成熟如你，知道群居生活中一个人独食会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情。于是连我宿舍有多少人，该买多少份都一并买齐了。

我何德何能？竟幸运至此？

连我爸妈都未曾做到的事，你却做到了。

（四）

接着时日飞度，一眨眼，我就到了高中。高中的我，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在飞速成长着。我变得更加努力，努力地去面对我的学习，努力地去修炼我的品格，努力地让我的为人处世方式变得足够圆滑……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我希望某天，我有足够的资本站在你身边，以与你并肩的姿态——而非旧日小女孩的依赖。

渐渐地我也不再计较你是否常来看我，不再在意跟你的距离是否远或者近。也许你已经根深蒂固地成了我心中的一个信念，仿佛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你就会是我的，而我要努力做的，只是加快这一天的到来。我几乎是什么都没有想，没有假设过你有女朋友、没有考虑过你已年近三十、没有思考过我的人生其实才刚刚起步等等等等的一大堆问题。

在今天之前，我是一直都很笃定，你一定会是我的啊。

难道不是吗？从小到大你温柔的耳语、温暖的笑颜、体贴的举动……连你眼角的痣我都那样熟悉。

可是我的确是太可笑了。

兴许，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自欺欺人，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兴许，你真的只是把我当小妹妹而已。

不然，怎么会有了女朋友一直不让我知道。

不然，怎么会要结婚才让我爸告知我一声。

不然，怎么会忍心把我抛下独自面对未来。

心疼痛得快要裂开，我无法准确地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眼泪滴滴答答地打在键盘上，心脏跳跃的力度不断递减像要停摆。十几年来的一幕一幕在脑海中倒带反映，却告诉我现实早已刻成片段，无法更改。

对不起，我并没有勇气去喝你的喜酒、参加你的婚礼。看着你亲吻另一个女人，哪怕她与你十分般配。我并没有勇气去看众人给你祝福，看你们幸福地笑。我并没有把握能够控制得住自己不崩溃流泪，更没有足够的演技展现出恰当的表情与得体的姿态。

对不起，我喜欢你，从我五岁起。

对不起，无法当面祝福你。但还是请你幸福，不要让我难过于你的不幸福。虽然此时我正因你的幸福而难过。

尽管如此，兴许我还是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以一个好妹妹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