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承受之轻

四年前的夏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毛豆在网上遇到，之后便从简单的日常交流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因为他的出现有了不一样的颜色。每天从不间断的电话，早安晚安天凉天热的关心，他养了两只可爱的小狗，变成我们最喜欢的谈资，喜欢小动物的男生心地总不会太差，我当然能够察觉到他对我的好感，但在他第一次对我说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拒绝了。

有些人被拒绝会放弃，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里，有些人，锲而不舍。毛豆是后者。所以半个月之后，我说：要不，试试吧。

他欣喜若狂。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这段三个小时车程的异地恋。

如果说起初的遇见只是个偶然，但那年春节，毛豆郑重地带我去见了他的父母，从那天开始，我们心里都有了一份庄严感，开始认真对待这段感情。春节过完，我去到他所在的城市厦门，艰苦的异地恋就此终结。

那是2012年，我们都刚刚工作，收入不高，也不想啃老，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拮据的生活并没有带来任何障碍，年轻的时候心比天大，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贫穷似乎也成了浪漫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我们一起租了一间很小的屋子，每天上班下班，回来一起看电视剧，一起带着狗狗出去散步，原来幸福可以如此简单。我清楚地记得，从车站走到我们住的地方有十分钟路程，一路很黑很暗，总觉得随时能从某个角落窜出个人来一样。我跟毛豆说，以后来车站接我吧，我害怕。

从此，每晚的车站多了一个等待的人，我们一起从那段黑暗的小路走回去，周围安静得只听见我们俩的脚步声，好像可以就这样牵手走过一辈子似的。

日子平淡才是幸福，12年底，我们俩掏空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债，接手了一家美甲店，创业的艰辛不提也罢，不过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店，已经是很大的幸福。可惜小店才经营了几个月，因为商场重新规划，要让我们交更多的钱，实在没有钱再投了，只好放弃了才起步的“事业”，再去找工作上班。

有半年时间，毛豆一直没有工作，又因为太多的琐事，我们不断争吵，但从没有离开对方的打算，我们知道，再多的争吵都不过是情侣间的磨合期，磨好了，还是一辈子。

这期间毛豆提起要让双方父母见个面，在我们那边，这相当于要谈结婚的事了，却也始终没有成行。我妈妈一方面觉得我还小，才20岁，不必这么早去结婚，另一方面，她见过毛豆，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加上我们两个无论是感情状况还是经济状况都不稳定，一直没让他来。

就这么到了14年的3月，我意外怀孕，自己吓傻了，可毛豆却十分高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晚上他去接我下班，他坐着我站着，他的手很小心地摸了一下我的肚子，那个动作，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慈爱，后来的我常常都会在脑子里闪过那个画面，那个时刻，毛豆的心里，一定是真心想要保护我们的吧。

但关于孩子，我们有了分歧，我不想要，他不肯。我问他：拿什么养？他回答：不用你操心，是要你养啊？他还说：都是男人叫女人打掉孩子，没见过女人还要自己打掉孩子的！

最后，他撂下狠话：如果打掉，那就分手。

很久之后我们再谈心，他才跟我说，不想我打掉孩子，不仅因为他喜欢小孩子，也是怕对我身体不好，舍不得让我去受那份罪，而且，他从未想过我们会分开，对于我们的第一个小孩子，说不出的觉得珍贵。

可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我们是回不去的。

怀孕算大事，毛豆的爸妈问我要家里的电话，要打过去约见我父母。我心里并不放心，想想还是自己先说好了。也跟毛豆的爸妈说了我妈妈之前的想法，结婚，先得有房子，要不然就毛豆入赘。

那之后我带毛豆回去了一趟，并没有跟爸妈提我怀孕的事，大概心里知道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又或者，父母对于毛豆的要求，他是为难的。但终究还是瞒不住，毛豆爸妈上门提亲，妈妈果然再次提出了房子的事，要么买房，要么入赘，要么孩子生下来之后户口放在我们家但并不需要跟我们姓，这三点，任选其一，而最后一点，是我爸妈最大的让步。

毛豆全家当天就回去了，没有任何表示，我留下来，不可避免地跟父母大吵了一架，这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担心孩子被骗，害怕孩子过得不好，我都知道，可那个时候，我还是为着自己跟毛豆的未来违抗了他们。年轻时，爱情高于一切，我倔强地认为，毛豆的爱才是最大的财富，比起房子户口那些事情，不，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等着我的毛豆为我披荆斩棘，英勇无比地来对着我的父母为我勇敢地争取一次，我希望他可以热烈真诚地来对他们说：尽管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是你们把女儿嫁给我，我一定会拼尽全力让她和孩子幸福，我们还年轻，可以一起努力，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可我始终没有等到。毛豆觉得我爸妈开出的条件他都不能让步，他也不愿意去跟他们谈。

我知道，他认为自己两手空空，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本。而我需要的，仅仅是他的态度。

我说服不了任何一方，成了夹心饼干。爸妈怪我鬼迷心窍太天真，毛豆气我家人太现实。那天我也是太急躁了，对他说了没房子就不嫁的气话，他用无比委屈和怨恨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话说重了。可有些话一说出口，便像刀出了鞘，再也收不回来，尽管后来我跟毛豆道歉，跟他说，房子并不重要，我们起初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房子啊，你去跟我爸妈谈一下，起码去争取一下，让他们看到你的真诚……

毛豆不肯去了，他仍然愤怒：你爸爸把算盘打得太响，有些事是双方的算盘敲得响会碎的！

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我等他对我说一句你嫁给我好不好，不管家人如何，我们仍然是我们。也成奢望。

两个多月的拉锯战，身心俱疲，最后一次协商，他终于答应我会去谈，我对他说：那你等会儿打电话来吧。他说：好。

因为这个电话，我们错失了最后的机会。他想第二天亲自过来说，所以没打那个电话，我没等到他的电话，以为他再次退缩，也绝望地失去了任何坚持的意义。那天晚上，我把白天从医院拿回来的药吃了。

我那14周的孩子，再不能来看一眼这悲伤的世界。

我和毛豆的关系，也从此陷入僵局，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毛豆崩溃了，他绝望地望着我，仿佛心被人碾碎一般：我们不可能了，你把我们的孩子打掉了，我爸妈也不能同意，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们哭做一团。我知道，其实毛豆为了我和孩子做了很多努力，他拼命挣钱，接私活下班做，有时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他对我的爱很简单很质朴，记得在医院时，我刚手术出来，躺在床上闭着眼，突然有人拉我的手，睁开眼，毛豆蹲在我的床前，忍不住快哭的样子，又拼命安慰我别哭，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刷一下涌了出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害怕失去的眼神。

我们后来也尝试过再在一起，却是从未有过的生疏感，亦不敢多做交流，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到曾经的伤口，以前的亲密无间变成了如履薄冰，终于有一天，毛豆对我说：我们还是分开吧，我没有办法面对你了，等我过了这道坎儿，我会把你找回来，如果你遇到更好的，我会祝福你……

我们再次分开，尽管之后的很多次，他对我说回来吧，我好想你。可那又怎样呢，我不能回去了，一切都没有解决，并不会因为彼此想念，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我怪他的不争取，他怪我的不坚持，那些旧账，就像一本烙在脑子里的回忆录，彼此伤害。

我们还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没有能够牵手一起度过难关，后来的我曾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初我们都能好好说，好好沟通，毫无芥蒂地对彼此说出自己想要的患难与共，勇敢地要与对方面对所有艰难险阻，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没有什么如果了，这一生，遇见已成定局，我必记得我们曾经简单的幸福，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