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到小糖时,一切都是想象中的样子,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脸上是暖暖的笑容,宽松的白裙子,屋子里飘散着咖啡香……这里不像教室,更像家,而小糖就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小糖的布艺工作室在一栋写字楼里面,房间不大,却有一扇奢侈的的大窗户,有阳光的天气一定惬意极了。墙上挂着各种漂亮的拼布作品,拼布包包、挂布、靠垫、饰品……每一样都漂亮精致,让人爱不释手。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呀,所有的都是!”
“那块挂布我在上海礼品展看到过,标价几万块呢!”我指着门口最大的一块拼布说。
“嗯,那一块我断断续续地拼,一针一线地缝,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
顿时从心里升起一股羡慕之情,心灵手巧的女人通常会散发出无色无味的致命吸引,就好像橱窗里精心搭配的展示物一般。
小糖的布艺工作室是两年前开始的,但投身于拼布事业却可以追溯到七八年前,那时的小糖还是个牙医。考行医执照的那段时间,觉得日子太枯燥无法打发,便开始上网想找点好玩的事情来填补空缺,看到别人玩的拼布好漂亮,想学的念头如野草般在心里疯涨。
当时国内的拼布市场还没有兴起,只有很少的人在玩。南京更是没有专门教拼布的老师和场地,小糖在网上找到上海的拼布学习班报了名。那是2007年,她还是助理医生,每周只有一天休息,沪宁线的动车高铁也是在2010年才开始进入人们的生活,那时南京到上海还是绿皮或红皮火车,一天根本不够往返加上课。于是小糖开始攒假期,每周都舍不得休息,连续工作一个月能换到四天假,这样就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去上海学习。
上海的拼布课程选择比较多,但小糖只有一个标准,就是离火车站越近越好,方便,因为每次上课都要带一只24寸的大箱子,里面装着上课用的工具布料等等用品,又大又重,好多地方还没有电梯,光扛那只笨重的箱子都要花费好大的体力。
小糖现在回忆起那段经历,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自己扛着箱子爬楼梯的画面了,觉得很傻,但说不出的快乐。原来只要遇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所有的软妹子都可以秒变女汉子。
虽然那个时候的拼布学习班不如现在这么多,却很正规,只是因为喜欢才满腔热情去学习的小糖参加的并不是随便玩玩的兴趣班,而是专业的教学班,最后要通过很严格的考试,才能拿到经过权威部门认证的资格证书。
说起来小糖还挺感激那个不太方便的时代,如果自己是现在才开始喜欢拼布,面对那么多体验兴趣班,也许去过把瘾就算了,根本不会去考试拿什么证书,所以人生中走过的每一步都可能对以后的人生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前提是你好好地去对待它。
不久之后,因为老公工作调动,小糖暂时离开南京去了北京,那时候的小糖已经拿到了行医执照,即便换了城市,找工作也很方便,不过她在北京最大的收获却不是成为一个优秀的牙医,而是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拼布老师。那是一个有着三十年拼布经历的台湾老师,大概也是最先从事拼布事业的前辈了,现在他在台湾仍然非常有名,跟他同一批的老师中,很多早已离开了拼布领域,只有他,几十年如一日,深深地热爱这件事。
小糖跟他学了两年多,这也是她在拼布领域突飞猛进的一个阶段,后来小糖因为适应不了北京的气候逃回了南京,另一方面是牙医这个职业的超高强度工作让她身心俱疲,颈椎腰椎各个零部件都出了问题,便给自己放假休息了几个月。
工作室就是在这期间毫无征兆地诞生了,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最大的促成原因,竟然是因为房东人很好。
小糖清楚地记得那是刚过完年的四月,春暖花开,她刚刚辞了职。那房间原本是朋友的朋友租的,因为一些事情不能续租了,她跟着一起去凑热闹,结果朋友对她说这房子多好啊,阳光充足又靠近地铁,关键是房东人超好的呀,要不然你租下来吧!
小糖见了房东之后发现真如朋友所说,房东的确是个超级好的人,如果说因为房东好就租了房子会不会太轻率了,可过程就这么荒唐,小糖接手了那个房子,房东不仅没加租还给免了一个月房租。就这样,小糖意外地拥有了自己的布艺工作室。
以前上课的时候,她的台湾老师说过,只有开始教学生,你才能把所学的知识吃透,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还存在问题,学生也会激发你的灵感,这是一个教学相长的过程。
事实证明老师的话是对的。当小糖的工作室有了第一个学生,她知道这次真正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
小糖的工作室是小班教学,每次最多只接受五个学生,因为拼布是一件需要手把手去教的事,人太多影响效果。小糖的学生来源至今仍是个谜,她几乎没有对工作室进行过靠谱儿的宣传,第一批学生来自于她在自己的微博上发了一条招生信息,后来就是朋友和学生口碑相传,就这样每次的课基本都是满员的。
没有受过冷遇,但也没有特别火爆过,小糖的工作室就像她的人,自带平静的满足感。
觉得在这个快餐时代喜欢拼布的人都很难得,她学费收得比别人低;觉得自己做的东西都带着感情,所以工作室只教学,从不出售成品;觉得半成品包也一定要是自己精心设计的、一定要跟别家不一样、不能随便就可以买到,所以风靡市场的半成品包她亦没有跟风,在微商遍地的时代连个微店都没有;觉得有人邀请是一种信任,所以被邀请去做活动也只收很少的材料费而已……因为真的很喜欢,所以不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守着内心的小片纯净天空。
也因为这样的“不思进取”,工作室开了两年,学生不断,却仍然亏着本自己贴着房租,“可是看到学生一天一天变多,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好,心里的成就感几乎就把钱包填满了呢!”
小糖的学生中年轻妈妈居多,而妈妈们学手艺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亲手给孩子缝制各种东西,让带着自己温度的手工制品陪伴孩子的成长。
听小糖说这些的时候,突然想起曾经有个热爱手工的朋友对我说过,如果哪天有了自己的家,到处都是亲手做的东西才好呢。后来朋友结了婚,真的开始了梦想的生活,自己做衣服穿,自己做背包、沙发垫、窗帘……再后来当了妈妈,小孩子的所有衣物都是自己亲手完成的。
每一个妈妈都因为孩子变成了内心柔软的人,小糖也不例外,她的工作室诞生不久自己也成了妈妈,尤其理解妈妈们的感受。看着孩子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盖着自己亲手制作的被子,背着自己亲手做的小包,他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带着妈妈双手的温度,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种陪伴,是无法言传的幸福。工作室在此时也开始发挥出它的作用,不仅让小糖在工作之余有很多时间陪伴儿子,而且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心情特别好,年轻妈妈们常会遇到的什么产后抑郁症暴躁症等等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
在柔软的布艺世界,整个人都变柔软了。
小糖亲手给儿子做了一床被子,用极其柔软的棉料,小家伙很小的时候就有着本能的挑剔,在手工制品与商场成品之间毅然抱着有妈妈温度的被子不肯撒手。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很多女生成为妈妈之后突然对手工制品有了特别的感情。
因为一针一线里面都有爱。
小糖还有一个爱布艺爱到痴迷的学生,从工作室刚开的时候就一直过来上课了,她还是大学生,本来也没有太多生活费,却将大部分的钱都花在学拼布上了,她在课余时间做着好几份兼职,赚到钱就买材料,来上课,别的同学去吃美食去旅行去玩的时间和花费,她都用在拼布上了。不过,一开始这种痴迷根本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她的妈妈特别反对这种玩物丧志的疯狂行为,她呢,不急不恼不对抗,时不时给妈妈做点东西贿赂她。这招儿真灵,妈妈带着她送的“礼物”出去,同事们都赞不绝口,问在哪里买的。得知原来是女儿亲手做的“爱心礼物”之后更是惊叹不已,夸奖的,给钱代购的,爱不释手直接拿走的……妈妈终于在大家的赞赏中晕了头,缴械投降。
现在,妈妈不仅不阻止她学拼布,还主动掏腰包帮她买材料,陪她一起去上海看拼布展,同事想要的款式,妈妈都要监督着她完成,后来她的表姐结婚,妈妈提出要做一床婚被给送给表姐当结婚礼物。于是从挑选布料、棉花,设计样式,到最后缝制,全部自己完成,花了几个月时间,为表姐缝了一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婚被。
这份爱意蔓延的特别礼物,不仅是一代人的情意,甚至在若干年之后,还能绵延给下一代,就好像很多年之前,外婆的樟木箱子,外公的女儿红酒,经过手工制作的物件,都有着传承的温情。
像这样热爱着这份手工温度的学生还有很多,好多人工作很忙,还会特地利用中午吃饭的空档专程跑到教室来问一下作业中遇到的问题,又匆忙跑回去上班;还有一些知名的IT公司,竟然有手工协会,请小糖去给员工们讲课,那些平时跟bug打惯了交道的年轻人,学起手工来都认真极了,他们深深热爱着手作,热爱自己的生活。
因为太多的热爱,小糖也交到了很多朋友,学生们来工作室上课,遇到下雨天心情不好,小糖会自己煮奶茶煮咖啡,在那扇大窗子前围坐着聊聊天,日子不紧不慢,岁月无声静好。
但也有人会说,现在有什么不能买到呢?自己做,费时费力不说,价格甚至比买现成的更贵,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就好像明明有打火机了,谁还会钻木取火?
小糖和所有喜欢手工的人会认真地告诉你,她们之所以喜欢自己动手做,是因为手工制作的东西,具有独特的人文味道,是工业机器无所模仿与取代的。
小糖喜欢给家人做东西,给妈妈做的零钱包,麻将包、买菜包,常常拿出去就没的再拿回来了,被邻居们看见了喜欢得很就直接拿走,“让你女儿再给你做一个。”妈妈每次回来嘴上郁闷得很,心里却乐呵呵的。
小糖老公现在用着的那个钱包,也是她在几年前亲手给他做的,边上已经磨破了,老公也舍不得换,说是“用习惯了,以后你再给我做个不同款式的吧”,她一直没空帮他做,他便一直用着那个磨破的。
其实,小糖心里最想感谢的人就是老公,他算是最早支持她的拼布事业并且到现在始终在精神与行动上双重支持的那个。
回想当年去上海“学艺”的那段经历,那时他还是她的男朋友,怕她在网上找的老师不靠谱会被人骗,一开始她去上海上课的时候总是陪着,后来确定是正规的课堂,虽不再跟着去,但知道小糖当助理医生工资不高,学拼布又很烧钱,舍不得她省吃俭用,每次都会偷偷往她包里塞钱,直到现在,工作室的房租不够时,也是他无条件赞助。
这些年来,他总是宠着她,有时跟她说,老婆,我的奋斗好像就是为了完成你的梦想呀!
小糖就会逗他,那你的梦想是什么,说出来我也可以帮你一起完成啊!
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最喜欢的好像也就是看球踢球,想去欧洲看现场,就这么简单。面对自己没有梦想的现实,他似乎也没什么遗憾的,更多的是成全,“所以,我们就一起努力去捍卫你的梦想吧!”
现在小糖的儿子还很小,她把很多时间都花在他身上,“以后孩子大一点,会把重心慢慢转移到工作室的经营上,眼下最重要的梦想还是他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
对于梦想这件事,小糖有着十分具体的设想,那就是将来有一天要搬到乡下去住,盖一栋三层的房子,有个小院子,一楼是她的布艺工作室,可以教课,可以设计制作自己的作品,可以学习铁艺和彩绘,可以待客喝茶聊天,小朋友放学回来,陪他在楼下玩一会儿,做做手工,看看院子里的花草植物,讲讲一天发生的事,二楼三楼给家人住,生活不必奢华复杂,简单舒适就好。
但梦想只是梦想。小糖知道,自己理想中的生活状态,可能也是很多女孩子想要的未来,曾经也有非常喜欢手工制作的学生问过她,关于辞职开一个工作室的想法。小糖将自己的想法讲给她们听,如果没有生活负担,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么尽管去做好了;如果是想要靠这个养活自己,则需斟酌斟酌再斟酌,一旦有了生活的压力,爱好成为谋生渠道,这件事的乐趣便会消失太多。
一切真实的生活都不会如想象中那般轻松快乐,所有的得到一定是需要用失去来交换的,热爱它,捍卫它,脚踏实地实现它,用不断舍弃的方式,才能得到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