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包烟

1998年春天的时候我认识了阿哲，准确的说，第一次遇见他是在1997年秋天某趟回家的公交车上。阿哲和我同住一个小区，从我家阳台上能看到他家客厅的窗户，中学的时候我们在同一所学校。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腼腆的小孩，那天是因为父亲在公交车上遗失了钱包，他很热心的假扮福尔摩斯帮父亲找钱包，别说，还真找到了。就这样，我第一次看见他，看见他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我们生日相差一个月，就是因为这一个月，他总是当自己是老大。实际上，他每次都会听我的。

初中的时候我们两个放学后肯定会一起回家，然后到小区后面的小山丘顶坐着抽烟聊天，山丘的那一边就是一望无尽的大海，坐在山顶，吹着海风，是真正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

每天我们能说好多好多的话，我们父母都很熟络，也知道我们成日厮混在一起，所以只要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就算多晚回家，都不会挨骂。那个时候我们偷偷去小卖店买香烟，买的是最便宜的哈德门或者红双喜，如果零用钱足够，还会买上一包油炸花生米，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让我们很满足且只属于我们的party。

后来阿哲说，是我教会他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阿哲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每到新的一包香烟的时候，他会拆开第一根。先是用削铅笔的小刀尖，小心翼翼地划开香烟白白的包纸杆，顺着过滤嘴再划一圈，这样很轻易就把整根香烟切开。他会先嗅嗅烟纸的味道，然后很仔细地把剥下来的烟纸伸展得平平的，很认真地把它压在书本里。剥完烟纸，他把烟丝铺散开，一开始还企图数数有多少根烟丝，但每次他数到一半的时候，都会被我混到一起。看着他快要发怒的表情，我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经过几次后，他就放弃数烟丝了。处理完烟纸，烟丝，接着捣鼓过滤棉，把粘到的烟丝弹掉，保持它的光洁如新，再收藏起来。等到我们把这一包香烟抽完，他还会把烟盒上的烟标剪下来带走。

开始我很费解他的举动，他总是眯着小眼睛笑眯眯的，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后来我习惯了他这样玩耍，还会和他一起动手。

他每次一边捣鼓，一边还振振有词，说着那些只有他才知道的稀奇古怪的见识，总之，他就是要让我知道，他每一次这样做都有不同说法，不过他的“炫技”颇有成效，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在我的眼里，阿哲是个博学多才的智者，他什么都知道，天文地理，历史人文。

有一次说起我们的相识，他问我，如果没有找到爸爸的钱包，我还会和他成为朋友么。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不会。他瞬间十分沮丧，我赶紧解释道，因为如果没有那件事，我就遇不见你啦。他立马笑得眼睛眯到看不见。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由头是，他要还给我欠着没写好的同学录。

中学毕业后我们考到不同的高中，能够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在同一小区都会因为住校和放学的时间不同而碰不到面。那天还是相约在山上，坐在老位置，一起抽香烟，只是谁也没有说话。我只记得天气阴郁，是05年春节假期里的某一天，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那竟是最后一次见面。

在山上我们一如既往的闲聊扯蛋，说着各自身边好玩有趣的事情，吃着花生米，抽着香烟。分别的时候他给了一个有些分量的鞋盒，特别嘱咐我回家再看，我用眼睛瞟他，问他是什么，他什么都不说，执意让我回家再看。

回家后，我打开鞋盒，上面放着一个蛮厚的本子，我拿开本子，看到鞋盒里密密麻麻竖满了香烟过滤嘴，那阵式吓了我一跳，把鞋盒放到一边，我打开本子，第一页写着：

“你给我的第1根香烟，让我们捆在一起，然后一起燃烧起来。——阿哲”

本子里每一页都贴着一张香烟纸，那些每一盒第一根香烟的香烟纸，我瞬间飙泪了，他竟在每一张香烟纸下面都写着日期，记录着我们在何年何月何日买了香烟，买了什么牌子，夸张的是，竟然有同一天日期的四张香烟纸。

他在每一张纸上都记录着那天的天气，我们大致的聊天内容，心情之类的。看到每一页，就像是往昔历历在目。

里面写着某日我们为了一个女生而吵架，某日我去他们班冲着他同学叫板，只是因为我听到那个人说阿哲坏话，某日差点被我爸爸抓到我们抽烟，某日我们在小吃摊背着书包边吃边抽烟，某日我哇哇大哭，某日……

我泪流满面，这么多快被遗忘的记忆，竟然都被他妥善收藏了。

翻看到最后一张，阿哲只写了一句话：

“等到387包香烟抽完，我们就长大了。——阿哲”

那天的日期，正是我们中考放榜的日子，我去了三中，他去了二中，我们是为了考上理想高中而庆祝，我以为我们都很开心，因为终于又长大了，可以去离家更远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那天我们吃了很多东西，不止我们，还有我们各自的小伙伴，我们在一起庆祝。当我俩叼起香烟的时候，所有的人震惊了，目送我们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离开。在这之前，谁也不知道我们俩吸烟的秘密。

5年的时间，387包香烟。我们一直扮演着学生的榜样，父母的骄傲，只有跟彼此坐在一起吹风，看海抽烟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的模样。

分开后前两年，我特别惦记他，可是就是没有勇气打电话给他，因为当年我走得匆忙，没有和他道别，总觉得他会怪我。我以为他会一直在那里，不变的家庭住址，不变的家庭电话，我可以随时找到他。

可是那时的自己并不知道，人生太多变数，时间越长，就会越生疏，生疏到一个电话都会觉得突兀。到最后，就这么丢失了彼此。

我们遇见的时候刚满十岁，分别的时候不满十八岁。十年了，我们就此断了联系，彼此都是杳无音信。最后得知他消息的时候还是07年春节，他妈妈说他去了法国。

去年我去他家找过他，而他们已经搬家。那份特别的纪念册在我家搬来搬去中，早就遗失不见，我已经想不起来里面阿哲曾经写给我的每一句话是什么，曾经留给我的念想是什么，统统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渐渐的，他的面容似乎也开始变得模糊，我甚至想如果哪天在人群中遇见，我会不会和他擦肩而过而无法认出他的模样。

想起一首歌的一句歌词，好像是说，“陌生的人请给我一只兰州，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

此时此刻，我叼着一根烟，像个傻瓜一样的看着天，我只想再看一阿哲那熟悉的脸，拍拍他的肩，说一声。

嗨。

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