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往事随风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对面电视里唱着游鸿明的《下沙》，我到现在都记得。

19岁师范毕业，也是围着小孩子打转，没有太多的社会经验，上学时也暗恋过学长，但都未遂。

2001年秋天，21岁的我，根本不懂爱情，更加不懂婚姻，可是，领导介绍的相亲都是奔着结婚去的。他大我两岁，不很高，也不是很帅，反正不是我那个年龄所憧憬的恋人的样子。

他看上去不太爱说话，也不太有趣，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话不是一般的多，人也不是一般的有趣。

我在一个相对而言比较闭塞的小学工作，那是个没有电脑，手机也没有很普及的年代。休息的时候我也没有太多社交，基本都是宅在家。有一天正在午睡中，迷迷糊糊接到一个电话，正是他打来的。

他的工作在电信局，电话随便打，他查到我们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第一次通话说了些什么我都已经忘了，唯一记住的是，电话那头放了首歌，我问他：你是在听周华健的《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吗？

当时那是首很新的歌，而且我只听了前奏，他很惊讶。

但那一次的通话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原以为他应该不会对我什么想法，因为那时的我对他没有任何的感觉。

可是后来，他常常往我办公室打电话。冬天的时候我住校，轮到他值班就会给我打电话。日子久了，我算出他值班的日子，早早等在电话旁。大概是因为对外界接触太少，而他的世界比我丰富，我慢慢地开始期待他每一次的来电。有时我们聊到凌晨，我的双脚冰凉，仍守电话。

他给我讲他在南京上学的趣事，给我讲他的同学，讲他爱听的谭咏麟。

再后来，他在电话那头放我点的歌，当时我最爱莫文蔚的《电台情歌》，有一天电脑放不出来，他说电脑老年痴呆了。现在觉得这句话无任何笑点，可当时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话了。到现在都记得，他在电话那头跟我唱《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听完，我知道自己完全沉沦，因为电话里传来的喝水声、抽烟声、笑声、歌声、调侃声……但我也知道他比我清醒，或许我只是他漫漫长夜无从打发时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我们没有说过喜欢或者不喜欢对方的话，但是，相亲不就奔着婚姻去的吗？我以为他也懂。我喜欢写信，便要他给我写信。他竟然答应了，数日后我真的收到了他的信，也保存了很多年，直到前几年老家拆迁时烧掉了。

信中有一句话说：“到现在，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什么时候才能是我们？”我把信一读再读，试图从中发现点什么，除此之外，没有。

那时我有个朋友晓薇，她快结婚了，我在电话里跟杰聊过，晓薇跟他也有过几面之缘。晓薇要结婚前，收到了一封信，表示了对她曾经美好的爱恋以及种种来不及的遗憾。我看过那封信，有一瞬间，直觉告诉我：写信的人会不会是杰？

他曾告诉过我，他有过一个一见钟情的女孩，短发。我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晓薇结婚前一天又收到一封信，信是打印的，只有一首歌词。

直到那一刻，我确定，给晓薇写信的人一定是杰，他从我这里知道了晓薇结婚的具体日期，我跟他聊过我陪晓薇筹备婚礼的种种事情。他每一次都听得仔细，不漏痕迹地打听关于她的一切。

而且，那是一首谭咏麟的歌。

晓薇结婚那天下大雪，我是她的伴娘，怀揣着一个不想说破的不是秘密的秘密，内心焦灼不已。一方面很笃定，另一方面又想要求证，渴望又害怕得到答案，就像那场雪，融化后的满目疮痍，更让人心寒。

晓薇的婚礼顺利结束了，寒假里，我跟杰的联系也少了，我承认自己很想他，跑到他单位见了他一面，这其实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之前的一整个冬天，我们在电话两端互相慰籍，但是真正面对面，我感觉到了陌生和惶恐不安，我还是更喜欢电话里的那个人。

就这样，我们断断续续地联系，更多的是我在维系着这份似有若无的感情，暧昧着。

我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个时候，他给我发的信息，我几乎每一条都记下了。多年后拿出来再看，一边看一边落泪。一切都过去了。

之后我们联系得不再那么频繁。有一次深夜，他问我，如果他结婚，我会不会祝福他。我说会。

从此我们再没有联络。

我以为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如果故事就到这里，我的悲伤或许不会那么多年都无法散去。在03年春天，我收到杰的一封邮件，要我的手机号，我没有丝毫犹豫就告诉了他。

我想我应该再矜持些的，可是感情大概就是这样，毫无保留的那一个最后总是受伤最多，我们竟再续前缘，开始正式交往。

我把这当成是命运给予我们的一次重生，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那时我们像很多情侣一样，一有时间就要腻在一起，做很多恋人之间该做的，逛街，吃饭，看电影，唱K——他的保留曲目是谭咏麟的《一生中最爱》。

这段时间特别愉快，第一次牵手，那份小心翼翼，现在想起来都心悸不已。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快乐，丝毫都没有察觉到又一次伤害来袭。因为他对我说过，这一次，一定不会让我难过，一定会好好对我。

我对未来有很多设想，都跟他有关。可惜，最终，他在我的未来里缺席。

那一年夏初，非典来了。我要好的同学要结婚，我让他跟我一起去，他拒绝了。我很纳闷，但也没有在意。后来，他摔伤了腿，我去看他，那是我第二次去到他家，带了他爱吃的牛肉干。那天下着雨，我觉得自己大概没有表现好，担心他父母不喜欢我。他安慰我说还好。只是“还好”，而不是“很好”。

慢慢的，我有所耳闻，有人给他介绍了临近学校的一位女孩，他父母更中意那个女孩，我感觉得到，他也开始动摇了。

他跟我说，为了我，第一次跟父母大吵一架。我可能天生就是个悲观主义者，遇事从来都是作最坏的打算。我很难过，近乎绝望。我从背后抱着他，眼泪打湿他的衬衫，知道一切终究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感觉得到，这次大概真的要失去他了。

那年暑假，他带我去他曾经上学的城市，出发前我想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在那个城市呆了三天两夜，深夜，我睡不着，站在酒店的窗前，看着窗外闪烁的灯光，知道一切无可挽回。回来的路上，听到《你的眼神》，我泪如雨下。下车时，他朝我挥挥手，我微笑着看着他。这一次，我们真的不必再见了。

回家后我大病一场。再后来，很快传来他订婚的消息。次年，他结婚了。结婚当日，我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失声痛哭。至此我们真的结束了。我生活的这座城市真的很小，我们竟始终没有再见面，缘分是真的断了吧。

最初的几年，我总是会想起他，听到熟悉的歌，看到熟悉的背影，我都会恍惚失神。那些承载着回忆的地方一个个被拆除重建，十几年过去了，我终于可以不那么伤心，变得释然。或者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是懵懂纯真的青春，也未可知。

都说金牛座的人一旦分手，绝不拖泥带水。他也曾试图跟我联络，但我无法面对他，做不成情人，于我而言就只能是陌生人。再多看一眼，我都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拥抱他，再不肯他离开我。

现在的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不善解人意但努力工作想让我生活得更好的先生。如果有一天，我和杰再相逢，我能对他点头微笑吗？那些被辜负的深情，都能在回忆中慢慢散去吗？

但愿，往事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