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方,就叫他小方吧。
转学到揭阳上初三那年,我刚满十五岁。
班主任对我这个转学生还算比较照顾,尽管开学第一天我就迟到,但还是特意给我安排了第二组中间的位置。
同桌木棉是个幽默睿智的女生,她跟我打过招呼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嘱咐我:你牙套没拆之前尽量笑不露齿吧。我嗤之以鼻。
学生时代,大家都习惯地给转学生笼上一层神秘的光晕,加上我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虽然戴着牙套,但我通常笑不露齿……总之在起初的半个学期里,经过我们班级门前去上厕所的人数陡然增高,男生占比略为明显。
第一次留意到小方,还是大半个学期之后,当然,之前知道他这个人,但仅仅停留于他的班干部职位:物理科代表。
我转学前的学校是市重点,当时成绩是很不错的,无奈物理是我比较弱的一科。而当时,小方负责帮物理老师分发作业和批阅试卷,所以基本上所有同学的优弱势他都比较清楚。偶尔遇到难解的题目,我还是会向他请教,加上座位离得近,一来二去话也就比较多。
小方是个比较细心的人,斯文稳重,年纪比我还小一岁。他同桌老瓜则不同,叽叽喳喳像只麻雀,很是开朗活泼。这一年,我和木棉,小方,老瓜成了最亲密的朋友,而木棉和老瓜,可以说是我人生的挚友。
我的性格不算太活泼外向,也不算太内敛斯文,喜欢热闹,有点闷骚……但始终学习总放在第一位。那时候收到的情书不少,说不欣喜是假的,通常都是白天收信的时候一脸淡然,晚上回家拆信的时候就得意暗爽到内伤。
有一次体育课前又发现了课桌上的一封信,小方贱贱地说,周围没人,你可以仰天长笑了。我说你咋知道的。他说因为我视力好,每次都能看到你收信的时候在控制着自己抽动的嘴角。我差点吐血。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四个都彼此互赠了礼物,我送给木棉的是一玻璃罐的彩色水果糖,送给小方的是一个雪橇形状的木雕,送给老瓜的则是一张他梦寐以求的水木年华CD,名字还是我练了很久自己签的(后来他知道了,一直叫我“骗子”)。小方送我的,则是自己折的星星,装在一个玻璃罐里,搞笑的是,还有一张写满他狗爬式书法的祝福语卷成一条插在星星堆中,像在上坟。
寒假里,我老妈终于带我去把牙套拆了。
新年开学的时候我神秘兮兮地在他们三个面前用书挡住脸,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木棉说,哎哟不错嘛。小方依旧贱贱地说,不错,脸皮的厚度增长比姿色可观。老瓜则在一旁笑到捧腹。
初三下学期,学习进入了很紧张的状态,我和小方、老瓜的综合成绩一直在前五名内徘徊,木棉的成绩差点,基本上只能到二十左右。但我们约定好,考上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我和小方约好,三年后一起去大学城。小方说,以后也一起。这是我们俩最特别的约定。
可中考考试那几天我却不幸中招,发烧了,上吐下泻。
升学成绩出来了之后我哭了很久,我只差一分,只差一分,只能去另一个学校。
小方和老瓜变着法子逗我,买了两顶假发在我家楼下演罗密欧和朱丽叶,两个一米七五的大男孩在我面前把头靠在了一起相偎相依。我破涕而笑。
高中我们还是去了不同的学校,木棉在广州读技校。大家一直有书信往来,过年的时候也有着风雨不改的相聚。那时候大头贴开始兴起,我和高中的新同学每人照了两版,一版自己留念,另一版分别寄给了木棉、小方、老瓜。后来,听同学说,小方把我的大头贴放在了钱包里。
高中的生活依旧单调又紧张,我和小方、老瓜的书信里大部分是关于文言文还有物理题的探讨,而木棉则会在给我的信里附上很多那个城市的相片。节日的时候,我们依然会给彼此寄礼物,不同的是,我和小方、老瓜三个人互相送的礼物,变成了一套又一套的新题型测试试卷。
终于捱过了高考,我和几个玩得很好的舍友到东莞打工,在一家出口服装工厂里车蕾丝。
我和小方的联系最密切,那时候的通讯套餐并不如近几年来得多样,但他仍然每个晚上掐准了我下班的时间给我打个电话,通话时间半小时到一小时不等,长途电话啊,我有点心疼他们家话费。有几次想提醒他,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住了,因为我怕他真听了我的劝,以后就不给我打电话了。
那时候聊天的内容太多,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只要和他说上几句话,白天工作的劳累马上就烟消云散。
高考放榜的时候,小方给我发了条短信,我看到那个分数后在车间跳了起来。我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他现在去查自己的。看着这条信息,我忽然给震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欢天喜地地给我发了他自己的分数。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舍友反复帮我确认了几遍之后确定,没有搞错,我们俩考了一样的总分数!!我被这两个神奇的分数唬得不知道身在何方。
晚上下班,刚走出厂门口就马上掏出手机打给小方,嘟了两声后他挂断了,重新拨了过来。我感觉他是蹦跶着跟我聊完那通电话的,两个人都觉得这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八月底,我们的暑期工作终于结束,小方和老瓜到车站接我。一下车,小方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还记得那天站台的大时钟,还记得他身上洗衣粉的淡淡味道。老瓜也抱了我,嘻嘻哈哈地说欢迎回来啊骗子。那天下午我请他俩在冰室里吃冰。
我们报了不同的学校和专业,但三个人都在大学城,见面变的容易多了。木棉已经参加工作。
军训完后小方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系里的迎新表演,一来二去,彼此的舍友也有了比较多的交集。
我和小方宿舍一个叫小胖的男孩子比较聊得开,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后来那件事上,也是他背着小方开解了我。
大一生活很轻松,大家都像飞出笼子的鸟,我和小方老瓜三个人也是整天逍遥,老瓜有了女朋友,一个叫娜娜的可爱女生。我们四个人走遍了广州无数地方。
我和小方也一直这样不咸不淡的,谈不上暧昧,但彼此都有特殊的位置。他把我带去他们班的烧烤活动、元旦晚会,而我也常邀请他到我们班的联谊晚会。在很多外人眼里,我俩就是一对。只是谁都没有往前走一步。但我承认,从我十六岁那时起,小方的位置一直很特别。
我是个容易松懈的人,最严重的是第一学期玩到疯,忘记了我原来报考过英语四级考试。结果第一次考的时候差三分。第二学期我才发愤图强,也就是那时候,疏远了他们,尤其是小方。
想起来,那个时候留点心眼的话,应该能早早就发现我们之间的不妥。
有时候上完晚自习回来看到手机里小方发的短信,打过去有几次都是占线。有时候他似乎特别忙,QQ留言给他也要过几个小时才回。那时候我以为,他也忙着在考试。
四级考试终于结束了,自我感觉还可以。隔天就是星期天,我打电话约小方还有老瓜他俩去爬山,不巧小方说约了人踢球,我只能和老瓜还有娜娜一起去了。娜娜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经常和我一起捉弄老瓜,加上我们俩都是射手座,总有太多话聊,所以通常都是我和娜娜负责叽叽喳喳说话和喝水,老瓜和小方负责跑腿买水。
那天回来正好遇上小胖,打过招呼后又各自回去,走几步后小胖叫住了我,问我最近有没有和小方见面,我说没有,我也是今天才有时间,约了小方可惜他要踢球,打算晚上上Q找他。小胖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晚上我在Q上和老瓜说,我好像喜欢上了小方。他说终于要出手啦,还以为你俩贱人不知道要磨叽到什么时候呢。
星期二下午我没课,跑到超市买了点绿豆和一个保温壶。下午就这样抱着保温壶在小方他们教学楼外面蹲着。
下课铃声响了,一大群人涌出来,不出我所料,小方几个依然是最后走出来。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到小方和另一个短发女孩子并肩走了出来,他低着头斜靠向她,似乎在认真地听她说着什么。走在最后的小胖眼尖看到了我,我悄悄跟他做了个手势,自己站起身往操场走去。一路上心跳得极快,抱着保温壶的手一直在抖, 整个人也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
小胖在石阶上找到了我,坐下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我把保温壶递给 他,说小胖这个给你吧,是我煲的绿豆汤,我想他是不要的了,你喝了吧,我不想带回去。小胖叹了口气,打开盖子就喝。喝了一口就吐出来,他问,没味道?我说,小方喝绿豆汤不加糖的。小胖感慨了句,真是个变态啊。我说对,是个变态。
小胖把盖子盖上,认真地说,她哭着追了他一学期了,他上周才答应和她交往的。我没有说话。小胖继续说,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也总以为你们俩能成,其实小方对你的感情很深,只不过你们后来越来越疏远,那女孩追他又追得紧。我说不用说了,我明白,我以为他有心,他以为我无意。小胖,你能不能送我回宿舍,我不想一个人走路。小胖最终还是把那壶不加糖的绿豆汤喝完,并送我回到宿舍楼下。我让他把壶带回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看到这个壶。
小胖说他回到宿舍,小方还问他哪来的壶,他说捡到的。
我和木棉提起过这事,木棉一直嚷着让我抢回来,有时候忍不住,会破口大骂。我歪在木棉身边,没有说话。原来我冷落了他那么久自己也毫无知觉,我该反省,现在得到教训了,没有谁应该一直以你为中心地绕着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我活该。我和木棉说,其实我很安慰,起码他被追了一学期才动摇,况且对方还是那种楚楚动人的姑娘。对了,她叫暖暖。木棉一直说,狗屁,都是狗屁。
我没再联系小方,暑假我和老瓜一起坐车回家,老瓜知道我们这个事,他很少提起小方。我说没关系,我能过得去。
第一次和暖暖见面是第二年的冬天,老瓜和娜娜给我过生日,小方也来了,我叫他把暖暖叫过来吧认识一下。暖暖是个很斯文秀气的女孩,很配得起小方。那晚小方给我发了条信息说生日快乐,我回,谢谢,也祝福你俩。
后来我们都毕业了,各自工作,见面时间更少。毕业那年我把从家里带来的一抽屉曾经的礼物、试题、日记、合照等等,通通又搬回了家,锁在柜子里好几年都没有再开过。
这几年我一直是独身,老瓜和木棉都说,你该放下了。我说我早已经放下了。我没有骗他们,我真的已经放下了,我只是还爱着而已。我并不想得到他,我只是还爱他。
我并没有刻意关注他,没有微信,没有微博,没有邮件,没有MSN。我通常大半年才知晓一次他的状况。
今天一早刷朋友圈,在老瓜发的相片里,我看到了新人大喜的场面,新郎西装笔挺,新娘娇小可爱,他们最终也修成正果了。到场的人大多是认识的同学朋友,热热闹闹站成一排喜气洋洋地合影。
但我不在其中,因为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昨天结婚了。算算,我爱他刚好十年。
小胖给我发了条信息说,他结婚了,我说好。
套用小时代里的一句台词:“这就是了,我漫长爱恋岁月里的最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