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曾几何时多么想呆的地方,如今却是不愿再提起,很渴望一个健全的家,但可望而不可及。有些事情,依旧说不清,道不明,看不开,放不下,忘不掉……家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一种煎熬。
我家一共六口人,挤在一间小平房里,大姐大我12岁,二姐大我9岁,弟弟小我1岁。爸爸老实巴交,全家人基本上靠着爸爸拉车载货、下地种菜、喂猪维持生计,生活很是拮据。
每每开学前交学费最是头疼,父母总是劝说我们自己跟老师商量,先读,学费凑足就还。因为太多次这样,老师们向校方反映,帮我们减免了一些学费。但穷这个字还是如影随形,我们姐弟的小学生活艰苦坎坷,经常放学会被同学堵住嘲笑、恶整、欺负……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很懂得恨了。
我的恨并不仅仅是因为穷,穷且和睦,应该也是好的,可跟穷在一起的,往往都不是和睦吧。从我懂事起,一进家门总吵闹不停,妈妈卧病在床呻吟,唠叨,二姐脾气暴躁,三天两头跟妈妈大小吵。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深夜,妈妈和姐姐吵得不可开交,恶语交加,甚至动起了手,揪头发——你能想象一对亲母女在半夜打架互揪头发吗?所以,二姐当场被妈妈赶了出来,连同她的衣服一并扔了出去,一起扔出去的还有“我从来就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从此我们缘分尽了”这样的狠话。
我哭着哀求妈妈原谅姐姐,妈妈不肯,连我一起骂,当时姐姐蹲在门口哭,我拽着她的手哭着让她跟妈妈道歉,服个软,先回家再说,姐姐倔,不肯。后来变成我俩抱在一起大哭,被爸妈强行拉开。
那感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怕二姐没地方住,又怕她想不开,多想一瞬间长大,可以有能力照顾他们,年少的我对于成长迫不及待,不是像别的孩子一样,长大后可以穿高跟鞋可以见到外面的世界,而是希望离开这里,或者,改变这个家。
那天晚上之后二姐一直住在奶奶家,我想她了放学就会去看她,跟做贼一样,生怕爸妈发现,又得挨顿骂。
一边是妈妈,身体不好不敢违逆,一边是姐姐,虽暴躁,但内心深处无比脆弱。她在奶奶那儿的日子,我总是想方设法去看她,却又不能让她知道我是偷偷摸摸的,怕她感觉我可怜她,伤了她的自尊。
其实我们姐妹感情很好,记得一次,我考试考砸了,老师要家长签名,跑到奶奶家让她代替。姐妹俩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商量怎样模仿才更像老爸的字迹,现在想想,拥有共同秘密的小孩子,内心紧张又温暖。
后来姐姐租在奶奶家隔壁,为了养活自己卖起了橘子,那时橘子正当时,某个夜晚我们俩在那间简陋的房子里,点上一根蜡烛,挑选大小的橘子分开,就为了多赚点钱。不上学的时候,我也会帮忙跟姐姐一起摆地摊儿卖橘子。
再后来,二姐为了生计找了一份工作,结识了一个混混男朋友,那样的人哪里是正经谈恋爱的呢,没多久就被甩了,可姐姐大概动了真情,念念不忘,很长一段时间都状态不好,整天心不在焉,患得患失,变了一个人似的。
二姐浑浑噩噩过了好久,有一天陪奶奶一起上教堂,碰到有人给她牵红线,姐姐就这么嫁了,几乎连她出嫁,家里人都不清楚,因为当时的二姐已经跟妈妈完全没有来往,她像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一样,草草将自己嫁了出去。
仓促的婚姻注定诸多摩擦,结婚后不久,因为性格不合闹离婚,离婚时二姐已经怀孕了,在大家的劝说下,二姐打掉了孩子,但这件事也让妈妈和二姐的关系有所缓解,妈妈将刚出院的二姐接回了家,那个时候,二姐已经多少年没有踏进过家门了。
本以为这是全家团聚的一个契机,谁知道不过是故伎重演,没和睦两天,便又回到噩梦循环。二姐跟妈妈的战争愈演愈烈,二姐再次离家,几年之后再见到她,已经是挺着肚子和现在的姐夫准备结婚了。姐夫是江西人,姐姐嫁去了江西,这次的婚礼比上次还简单,但我唯一的担心仅仅是害怕姐姐不能够幸福。
对于姐姐的担心还没有结束,弟弟却又出事了。
弟弟小学六年级未读完就辍学在家,不说话,不见人,整天呆在自己的床上。日复一日,渐渐的,家里人都认为他头脑有问题,把他带到普宁的一家精神病人康复所治疗。
与其说是康复治疗,我觉得更像是与世隔绝。依稀记得那是一处简陋的平房四合院,穿过一条小巷进去,里面一小间一小间都是铁栏形状,像是囚犯的监狱。
有一次我去看望弟弟,踏进那里,心酸难耐,铁栏里一个女生欢呼雀跃冲我很大声地肆意傻笑,顿时泪水在眼圈打转,这就是弟弟待的地方,为什么我的弟弟会住进这里,曾经他是一个多么活泼可爱的正常孩子呢!
接下来的时间,我每天都想办法说服家人接弟弟回家,我坚信弟弟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放不下看不开,缺少沟通造成的,但我的努力没有取得效果,我没办法让家人同意。
很久之后,弟弟终于被接回来时,已经在那个牢笼一样的地方住了很长时间,囚禁的日子让弟弟情况更糟,目光呆滞,从不正视一个人,你试着跟他说话,他极度不耐烦地摔东西,不愿跟你沟通。
看着弟弟这样,我心里实在太难过了,之后,我想了个办法,面对面交流不行,就用书写吧。我买了本密码簿,把想说的,能激励他的,每天发生在身边的一些微小的开心快乐跟他分享,想让他打开心扉,换来的仍是无视。
但我没有放弃,依旧坚持写,甚至避免让他看到我,偷偷把本子放在能让他注意到的地方,每一次,只要他稍微能动到本子,即使没翻开看过,都会有些许欣喜涌上心头,渐渐的,我的坚持有了回报,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继续写继续写,终于,他肯正眼看我了,总算有了进步,我更有劲头,慢慢的,他愿意开口理我,但只是在我们俩人相处的时候,旁边如果有别人在的话,他又恢复冷漠,甚至能躲则躲。
但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我特别清楚地记得,他已经有整整两年没踏出过家门,头发长得像女孩子,皮肤因为不见阳光而惨白,衣服邋遢,目光依然呆滞。有一天他自己对我提出想去理发,问我去哪里理好看。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我却激动得要落下泪了,谁都不知道,为了他这么一点点改变,我等待了多久。
我跟他说了三个理发店,都是在我们那儿很不错的,我自己都没有舍得去过,就是想让他去感受一下,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过。他选了其中一家,我硬着头皮带他进去,知道那里消费贵,心疼是难免的,加上弟弟两年多第一次出来,皮肤特白,头发又长,男不男女不女,怪异邋遢,我心里还挺紧张的。
我拼命忍着不让弟弟看出来我的不自然,第一次他愿意主动出门,我不敢要求他任何形象上的改变,小心翼翼与他相处,就怕他突然改变主意,还好,那次很顺利,理完发的弟弟总算看上去像个正常的普通人了,我看着他的新发型,五味杂陈。
之后,我又偷偷教他骑摩托,他没什么掌控力,为了锻炼他的胆量,我直接坐上他的车,信誓旦旦地说相信他能行,让他相信自己,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撞墙溜倒,但姐弟俩没有责怪,你看我我看你笑了,这是他病了这么久以来,很少很少的一点笑容啊!
一点点改变的弟弟,当然还不能跟正常人相比,我从没放弃过,接二连三的挫折消磨了我和家人太多东西,我心惊胆战地过着每一天,却在内心充满希望,因为,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我几乎从未体会过人们所说的安稳的生活是什么,弟弟的情况刚有一点改变,嫁去江西的二姐又死灰复燃,接连接到姐夫的电话,和二姐打架。
其实,这样的争端从未停止过,只是距离问题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坐月子期间姐姐和婆婆吵闹,头上缝了几针;后来和邻居争吵,打到鼻子受伤,住院仍留下后遗症;闹离婚是最正常的事了,跟大姨妈一样准时且烦人。
我比任何人都害怕二姐离婚,因为懂得她受到的伤害,二姐是一个不懂表达的人,她擅长用暴戾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其实内心比谁都脆弱,如果这次的婚姻再不幸福,我很怕她会撑不下去。
但事情还是来了,2013年尾,他俩又一次吵得不可开交,姐夫离家出走。再回来是一张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这个时候二姐受伤的鼻子又肿了起来,夜晚睡不着,难呼吸,时不时流脓水,旧伤加心伤,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最后还是离了,二姐没告诉家里人,我是第一个知道他们离婚的。
就在他们离婚前两天逛街时给他们买了新衣服和生活用品还有年货,准备寄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哪知没有惊喜,却是分开的决绝。
长年病着的妈妈,两次婚姻失败看不到未来的二姐,活在自己世界的弟弟,还有一个不得不坚强的我……2014年新年的几天假期,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大街上各种欢乐的拜年音乐,对于我来说完全无感,更像是嘈杂的噪声,我们这个家,这种慌乱的局面,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接近幸福呢?心里长久的沉重积压已经快让我迷失自己,很想有一个地方,有一天,可以让我卸下这些重压,什么都不去想。
可是,一个真正轻松快乐的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