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物语

七年前，我从家乡滁州来到南京，也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去了一家咖啡店当服务员，从此开始了我的咖啡师生涯。

这个职业跟我大学里学的专业完全不搭边，但这也不能怪专业，“市场营销”这种专业出来有几个对口找工作的呢？毕业之后，我在家人的安排下去了舅舅的工厂上班，爸妈都是根正苗红的主儿，完全没给我搞特权的机会，一去就把我发配进了车间，从操作工做起。舅舅的工厂是做纸品的，各种餐巾纸、卫生纸、抽纸……操作工非常辛苦，辛苦倒是其次，主要是很枯燥，每天的重复劳动，下班之后人都是散的，恨不得立刻沉沉倒头睡去才好呢。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我常常想，难道今后的一辈子都要这么过去吗？在同一个地方，每天就像一天一样，慢慢结束了这一生。这个可怕的想法侵占了我的脑海之后，我便马上下了决心，离开舅舅的工厂，一个人跑到了南京。

但事实上，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没有目标，可生活还是要继续，既然出来了，也不能再问家里要生活费了，我便随便找了一家咖啡店当上了服务员。七年前在咖啡店是这样的：先从服务员干起，干得好才能当吧员或者领班，当了吧员之后，就可以学制作各种饮料了。那时候对于饮料的分工也没有现在这么有针对性，反正只要是喝的都可以学，除了普通的饮料比如果汁之类的，还可以学做咖啡、鸡尾酒、洋酒……

当年的我，在进入吧台的一瞬间，似乎觉得全身的力量都被唤醒了，当第一杯咖啡调出来的时候，就是醍醐灌顶的香，让我觉得终于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所以，两天工夫，我学会了那家咖啡店能供应的所有饮料的制作方法。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仅仅是调配出来而已，并无太多技术含量，拉花什么的，三年后才慢慢出现。打奶泡都没人会，偶然有一次听说南京有个很牛逼的人会打奶泡，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膜拜得一塌糊涂，觉得真是神人啊！

七年前的南京，不说南京了，在国内，咖啡论坛也才刚刚起步，想学这门手艺，一没路子而没渠道，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练，自己摸索，找书看。那段时间我每天早早到店里开始练习，后来其他人看到我在练，都很好学，也都加入了练习的队伍，每天早上我们都要练掉一箱牛奶，好在当时所在的那家咖啡店很大，有两千平的样子，加上牛奶的用量多，做奶茶什么的都要用牛奶，所以少个一两箱根本看不出来。

就这么练啊练啊，渐渐的，对于自己的手艺有点自信起来，但始终觉得还不是那么回事。

到了2009年的时候，我在论坛认识了一个咖啡大神，其实也只是聊过几次而已，看到他发的一些帖子还有一些他自己对于咖啡的理解，加上他一直开课教学，所以特别想能够拜师学艺。可是，他的课太贵了。当时我一个班一个月的工资是900块，我每天上两个班，就有1800块，但是大神在广州，我要去学的话，连学费加住宿等等要7000块，对于我来说，那是个大数目，本身也没什么积蓄。

但就是很冲动地想去学，拿出了所有的钱，还问朋友借了3000块，踏上了广州求学的路。大神就是大神，虽然课程只有十天，十天花了7000块，但受益匪浅，回来之后，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把他那十天教的内容熟练掌握，并且能够加入自己的理解，使自己做出来的咖啡有自己的想法，成了一杯作品，而不仅仅是一杯饮料而已。

从广州回来的生活就更穷了，住着一百八十块钱一个月的房子，破得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花了很多钱买书买器具，快连饭都吃不上了。有天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路过夜市，看到夜市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萌生了摆摊儿的想法。

说干就干，第二天就从小商品批发市场搞了一批袜子，在夜市摆摊儿卖起了袜子，第一天的生意出奇地好，两个小时，挣了一百多块，晚上回家拖着疲惫的身子拿着一堆钱笑出声来，这可比当咖啡师来钱快多啦，看来自以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职业，还不如摆摊儿能够养活自己！

这样的落寞在后来的日子中也常常会有，而且身边有很多人中途放弃了，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穿着漂亮的围裙站在吧台里面专心制作就好拉出花来又酷又帅有女孩子为你尖叫的职业，其实在当时穷酸得要命。

但这些不愉快很快就会被咖啡香赶走了，如果你喜欢一样东西，就算它不能给你带来很多钱，你只要跟它在一起，也会觉得满足和快乐。在岁月中与咖啡建立起来的感情，就像是老战友，有着一种相互理解和珍惜的荣誉感。

我跟咖啡这几年的相处，使它不仅成为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还给我带来了人生中一个难以忘怀的姑娘。

去年的时候，我在一家咖啡店帮忙，帮他们开发新产品，当时威信（注：不是错别字啊，小马哥不让写那俩字，会被违规下架，所以大家知道是啥就行啦）刚刚流行起来，还不太会玩，在“附近的人”里面看到一个名字叫“卡布奇诺”的人，就这么聊开了。知道她也是喜欢咖啡的人，更是有了话题。

但我们从未问过对方你住在哪里，是做什么职业的，多大等等这些问题，只是纯粹地聊一些双方喜欢的事，咖啡是聊得最多的，我喜欢到处去找咖啡店，看到喜欢的坐下来喝一杯，喝到的好的坏的都会在手机上跟她分享。

后来有一天，我在店里看到了一个女孩儿，感觉应该是她，因为头像和相册都有过照片，有点印象，但是我没有叫她，当时，我根本没有准备去认识她，只是两个有共同爱好的人聊聊天而已，没有想那么多。

第二次，她再来店里，认出了我，我们打了个招呼，并没有什么特别，就好像在路上碰见一个熟人似的。

再后来，她天天来店里喝咖啡，等我下班，当时我上晚班，夜里两点钟才下班，而她每天晚上九点钟是要回家报到的，但是那时候她在自己家和二姨家两头住，常常是先回家才跑出来，跟家人说去二姨那边，在店里一直等我到凌晨两点。

那段日子，除了我工作的八小时之外，几乎所有时间我们都在一起，喝咖啡，逛马路，聊天可以聊通宵，夜里去爬紫金山，在山顶坐一夜等看日出。彼此也了解更多。

她是清华大学毕业的，父亲是附近某知名大学的教授，她当时的工作是给别人当英语老师，还有一些外国人学生。

我们俩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几个月，顺理成章的，她成了我的女朋友。之后没多久，她有事去外地，一走就是四个月，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其实我们俩并不是特别合适吧，各方面，比如家庭背景、经济条件……都相差太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爱情就够了。

四个月之后，她回来的那天，到店里找我，我给她特调了一杯咖啡，她不知道，我在里面加了一点点盐。全世界只有衣索比亚人才会在咖啡里加盐，这也是我唯一在我的咖啡里加盐的一次，我想让这杯咖啡有眼泪的味道。

一直以来，我从未给自己特调的咖啡取过名字，因为咖啡师调出来的每一杯咖啡都不会是完全相同的，而那一杯，我在心里默默把它叫做“情人的眼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够感受到那滴“眼泪”，只是我心里知道，那是我想表达给她的味道。

有些事情你会感觉很浪漫，但真实的人生并不能像电影一样，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杯咖啡对于我的意义，是离别，是不舍，还有祝福，而我并不在乎，自己想要表达的感情已经表达了，她知不知道，已经不那么重要。

我们在不久之后分手了，这个结局是我们都料到过的，都是理性的人，分手是她说的，她说完之后我有一种说不上来释放感，并不是不难过，心里是很难过很难过的，但这个结局应该是最好的吧，自然地开始，自然地结束。

我们分开之后，她偶尔还是会来我店里喝咖啡，后来我在青岛路开了自己的咖啡店，她也偶尔会来。我仍会像以前一样，为她调一杯我觉得她会喜欢的咖啡，彼此还是会有眼神的交汇，从对方眼里，我们都能看出一些东西，但谁也没有再开口。

有时候，喜欢就是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如果你觉得她在另一种生活中会过得更好，就应该让她留在那里。也或者，是我想得太多，又太过不勇敢罢了。

但在我心里，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管什么时候，在有我的地方，为她调制一杯独特的咖啡，是我纪念这段感情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