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吃力地推着三轮车，缓缓前行。一旁端着塑料碗的妇人，带着驼色的毛线帽，吃吃地笑着，勺子有的没的搅拌着，不时举起往老秦嘴里送，老秦嘟囔了一句什么似的，还是任凭她喂了一口，眼角的皱纹弯弯地拱成一架虹。

呵一口，腾腾热气氤氲在手掌，茧子、疤痕铺就的大掌，新的旧的，轻轻捂住她冻青了的手，一下一下来回挪动，使热气流转在手掌间。

“回家了。”她像个孩子般地大叫，眉眼里是不掩饰的欣悦。

他微微颔首，停好车，牵过她的手进屋，黄土做的土砖堆的屋，黄的墙稍稍泛红泛黑的一面，是老秦时常做饭的地方。

原来她喜欢在那做饭，她说，那有一扇窗，一方砖的大小，却足以窥探外面的世界。那是屋后的菜圃，以前她做饭的时候，他就在那侍弄新种的大白菜。

有一次，临河的老张给带来些花籽，他嘱托了好几回，心心念念盼的花籽。因为她喜欢。老秦便在那扇小窗的墙角播下花籽。

后来来往的我们都能看到那些盛开的花朵，在老秦寒碜的墙边更显明媚。

老秦还有个孩子叫小健，读到二年级就没读书了，就因为先天有些毛病。平日里，老秦出去摆小吃摊，小健就看家，顺便看着他娘。

不读书的小健老喜欢闷在屋里，不吃饭。老秦也忙着生计，无瑕顾及。

烧烤摊的老板娘告诉我们，原本老秦一家很幸福的，老秦的老婆也不疯，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那年，小健才足月，先天手脚畸形，老秦背着包袱，里面装着他这些年存的家当，小健他娘就在篱笆后面送着他们走远的，云烧红了黄昏，他娘眼里心里全是孩子治好的希望。

大都市里霓虹揽翠，老秦亦步亦趋，他找了一个小旅馆，干净便宜。可是后来，只是后来，老秦付出了代价，小健却没有好起来，与此同时，小健他娘疯了。说是滑落池塘，呛了几口污水，救过来就不认得人了。

半夜的时候，老秦想起这家的日子，微微叹气。忽然瞧见个身影窜进了屋里，老秦倒是不怕，想也是生活所逼的苦人儿。只是好一会，他觉得那个人脚有点瘸，在墙边摸索着什么似的。老秦忙按亮白炽灯。

没错，是小健，他被发现后愣愣回头望着老秦。手里还提着一串纸鹤，红的绿的，墙上挂好的舒展着翅膀，在昏黄的灯光里静默。

那年的故事还没有完，医院总是茫茫的白色，钱不够了，老秦就放小健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同样茫茫的天空。老秦到黑市卖掉了一个肾，捧着钱往医院赶的时候被抢，一个大男人就那样坐在马路旁痛哭。有柔柔的声音唤他叔叔，穿粉红衣裙的小女孩，肉嘟嘟的小手里递给老秦一只纸鹤，那是老秦那天带回给小健的唯一的东西。

而老秦不知道的是，那年，他卖肾被同村人看见。她是被告知这件事之后，一时心急，才失足跌落了池塘。巨大的悲痛和打击让这个单纯的妇女无法面对现实，选择了什么都不记得，以此忘记丈夫与儿子的悲剧。

满屋子的纸鹤让老秦想起在医院呆的最后一下午，小健纯净的笑脸，想起那个小女孩可爱的酒窝，想起她心里的牵挂。

老秦琢磨着，等攒够了钱，就带她去医院瞧瞧。现在，他要坚持住，继续当全家人的顶梁柱，在医好他们之前的每一天，也要让他们过得快乐。

他所有的幸福都在那年丧失，却又因为那年一一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