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记忆：围墙旧事

我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时，跟着父母从南方来到北方的一个县城。父母工作太忙,将我托付在妈妈的一个朋友家中生活、上学。我叫他们阿姨叔叔，他们家有两个孩子，一个上六年级的姐姐，一个上四年级的哥哥，而我当时上二年级。

初见面时说不上对他们印象的好坏，从小怕生，没敢多打量他们。妈妈陪我住了两天，办理完上学的手续，看我和姐姐哥哥们相对熟悉一些之后，交代了两句便走了，无非是让我要听话，用功读书，我再怎么哭也没能挽留住妈妈的脚步。

留下来的我，以为自己会和哥哥姐姐相处得不错，但实际上他们根本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

叔叔和阿姨都都是农民，也不懂什么教育，早出晚归的，基本上都是姐姐管我。每天我们自己起床去上学，锅里有早饭，一人一个馒头一点咸菜。姐姐哥哥不管吃不吃得下，都一定会全部带走的。等我去吃的时候，可能只剩一点没有吃完的咸菜了，我只能捡几根咸菜吃，把开水倒进剩的那点咸菜里，喝喝汤。或者翻翻厨房里有没有昨天大家没吃完的半个冷馒头之类的，有时也有收获。桌子上的茶叶桶下会有三张两毛钱的零花钱，不过每天都轮不到我去拿就没了。如果哪天我起得早跑得快拿了两毛钱，夹起一个馒头就一溜烟跑到学校，那么放学就等着挨打吧。如果我向叔叔阿姨告状了，则会被打得更惨。

因为我怕挨打，所以一直那么懦懦弱弱小心翼翼的存在着，但也不是每次妥协、忍耐就能免去挨打的。

记得有次，姐姐让我洗衣服，我就蹲在地上揉搓一大盆子的衣服，碰巧让田里干活中途回来取东西的叔叔看到了，问我怎么洗这么多衣服啊，我没多想，顺口就说姐姐让洗的。于是叔叔叫姐姐进房间，二话没说就开始打她，我听到她哭，不知为何自己也在外面泪流满面了，大概已经预见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吧。

过了一会儿，叔叔拿了东西要出门，叮嘱我不要洗了，让姐姐洗就好了。我没吭声，抬头他已走远。回头却看见姐姐从房内走了出来，边骂我边抬脚将我揣进洗衣盆，衣服、盆子、水和我散落一地。没等我解释，我又被揪起来再次踹飞了。

消了气的她出门找小伙伴玩，把我锁在家里，临走前让我把地上收拾好，衣服洗完。别让她回来看到我还是这副德行，装可怜的样子，她看见就烦。我满心的委屈和埋怨却也无从发作，只能哭着收拾东西。

比起在这家里的待遇，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学校的生活，虽然我也只有一个关系好的伙伴，就是我同桌，叫豆豆，他是叔叔阿姨家隔壁那户人家的儿子，对我很好。我听不懂他们的方言，只有他跟我讲普通话，帮我翻译老师偶尔蹦出来的方言说了什么。知道我常常没有饭吃，会在早上多带个馒头或包子塞给我，和我一起上下学回家。

每次我回去，如果姐姐哥哥都已经吃过出门玩了的话，我就得坐在门口写作业等他们回来，农村的房子都是挨着的，屋顶都是平平的那种，用来晒谷子什么的。后来豆豆每次看到我家里门锁着，都会让我从他们家屋顶翻回厨房先吃饭，吃完饭又翻出来坐外面写作业。

后来很多时候，不论姐姐将我锁在房子外面不让我吃饭，还是把我锁在房子里面不让我出来玩，我都有一个小小的通道，就是通往豆豆家那矮矮的围墙，那一直都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只要他家没人我就可以自由出入，还可以顺便尝下他爸妈给他热在锅里的晚饭。

那一年我也记不得为什么了，国庆我们学校给小学生放十天假，我好开心，想妈妈来接我去她那边，于是请姐姐帮我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她不肯，还骂了我，可我太想妈妈了，还是哭着求她，最后可能她也烦我了吧，竟然同意了。

我无比期待地坐在电话机旁边，想了一下妈妈的电话，写下来交给姐姐打，结果不知是号码写错了，还是拨错了，接电话的是陌生人却不是妈妈。姐姐一下摔了我的纸条，推倒了我，说我猪脑子有什么用，就知道吃。

那天家里没人，我找到豆豆，和他爬到小山坡上去，哭了很久。我说我想妈妈想回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只能在旁边默默地陪着我。很久以后，我从妈妈那里知道，她国庆节打来电话问过我，可姐姐说我不在家出去玩了，还对妈妈说我挺好的很乖，国庆节要在家写作业，她会带我去玩的。妈妈便放下心来。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哥哥姐姐对我这么坏，难道是我对他们不够好吗？或者是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让他们觉得我分走了叔叔阿姨对他们的爱？

就这样一直忍耐，终于快到来年的暑假，我心里暗暗决定，下学期坚决不来叔叔阿姨家了，我从电视上看到，说有学校包吃住一个月回家一次的，我便想着可以去那里上学，既解决爸妈忙没时间照顾我的问题，又可以逃离哥哥姐姐的魔爪。

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豆豆，我舍不得豆豆这么长时间的陪伴，怕去了新学校没有这样的朋友。妈妈送我来时给我留的十元零用钱，我舍不得用也怕丢掉，藏在了很结实的装白酒的那种纸盒子里，然后放在了我桌子下面小柜子的最里面。快放暑假时，我想用这点钱给豆豆买个礼物，谁知道刚拿出来就被姐姐发现，她夸张地大喊大叫，非说我偷了他们家的钱。

我被吓哭了，拼命解释这是妈妈给我的，她不信，追着我抢了过去，带着我藏了这么久的10块钱，跟哥哥去买零食了。我躺在床上一直哭到睡着，倒也不全是因为她说我偷钱，这一点可以找妈妈证明，我最难过的是，没有钱给豆豆买礼物了。一个小孩子面对离别的心，是那么的懊丧。

终于，暑假还是来了，爸妈来接我，我终于要和这里说再见，像孙悟空从五指山下被唐僧解救出来一样。收拾好东西，接受了姐姐哥哥假惺惺的舍不得，我也有礼貌的笑眯眯的冲他们说再见，心想，再也不见最好。

我忍不住朝豆豆家张望，果然看到豆豆在他家门口偷偷看我，我想想还是朝他跑了过去，把我一直背的那个机器猫的书包送给了他，他一直说想要个书包的，可惜我没有钱了，始终也没能给他买个新的。

年少时总是羞于表达，告别时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对豆豆说，谢谢你，照顾我。

一直记得豆豆看着我坐车离开时的眼神，可能长大后他也会向别人提起，曾有过那么一个隔壁的小姑娘，每天在他的帮助下来回爬围墙。现在时光恍然已过十八年，我们都长大了，当时觉得过得很苦，十八年后的现在，平心静气想起这些事这些人，却只是在想不知他们过得可好。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经历的时候刻骨铭心，多年后对人叙述，只能是一个印象深刻的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