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杨大哥一定会幸福

我要去参加一场很特殊的婚礼，新郎是我从小学就开始暗恋的大哥哥，而他，从不知道。

我认识大哥哥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时间是1点25分，我之所以还能在多年后准确记的时间，是因为那天我到了学校才发现作业本落在家中，而这时离上课只有5分钟，飞奔回家的我一跑怵校门便撞上一辆自行车，一抬头，看见一排闪着太阳光的牙齿。

而牙齿主人身后，是曝光过度的天空，当时天旋地转，心里有种很异样的感觉，很潮湿，很柔软，就像全世界的雨落在草地上，湿漉漉的草地上，“腾”地冒出一朵小蘑菇。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后来记忆里脑补出来的画面，但这幅画面确实牢牢记在我的心里。

很多年后，我在张爱玲的《爱》里读到自己当时心境的准确描写：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此后，我由三好学生变成了迟到大王，因为大哥哥读的高中上课比我迟半个钟头，要想能够遇见他，就得按照他的时间去上学。

我总是那样欣喜而又害怕地站在他家转角的巷口，藏在墙后，看着大哥哥出门，推着车到另一条街——那里有一个女孩在等着他。女孩很黑，不漂亮，但打扮得很时髦，我记得女孩的脚上挂着一串极为漂亮的铃铛，走起路来，好像风跟着它一样。

女孩坐上大哥哥的车，却并不环上大哥哥的腰，只低头看表，催着大哥哥快点。

我跟在后面飞奔，书包里的书翻滚着，铅笔盒哗啦哗啦的。

大哥哥骑车很险，我猜是故意的，为的是女孩可以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而每当他的小计谋得逞时，他就会仰起头裂开嘴笑，像是拥抱阳光。

每天一到学校门口，女孩就会立马跳下车，很快走开，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大哥哥的关系。

尽管年少，我也依然看得出，女孩并怎么不喜欢大哥哥，她只是需要一辆免费自行车。不幸的是，她的另一辆自行车很快出现了。

我还记得那天我的作业很多，到大哥哥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他的自行车不在，我忙奔去路口，至今连细节都记得，是冬天，天却格外热，毛衣刺得我脖子难受。

我赶到路口的时候，已经只剩案发现场了。大哥哥被一辆大卡车撞到，失去一条手臂。

后来我听邻居们议论才知道，在我迟到的时间里，女孩被另一辆自行车接走，愤怒的大哥哥追上去用车撞男孩的自行车，两人厮打起来，拉扯中，大哥哥被推向马路中央！

大哥哥的父亲是杀猪的，儿子出了这样的事，他不顾一切拿刀冲到女孩家要砍人。大哥哥从医院里跑出来，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放过女孩。最后，老泪纵横的父亲垂下了拿刀的手，从此再没在菜场出现过。

这些我没有亲眼看见，却是附近的人日日在谈论的细节。

而女孩一家不久就搬离了这里。

之后我也有整整一年没有见到过大哥哥，再次见他是邻村的皮影王来唱戏。皮影王的戏都是自己编的，他酷爱武侠，将金庸古龙梁羽生笔下的大侠制成皮影人，每到夏天，就喜欢在各村村口搭台子说戏。

灯火摇曳的夜晚，小孩们端着板凳跳着出来，女人洗碗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大人们磕着瓜子出来看热闹，那天说的是神雕救杨过。

人群中的我惊讶地发现了大哥哥。我慢慢走近他落在地上的影子，用我的手影轻抚他空荡荡的手臂，心下一酸，眼泪落到大哥哥的影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杨过的故事鼓舞了大哥哥，听说大哥哥又重新回去读书，而我也可以跟在他后面上学，不过，他再也不骑自行车了。

后来大哥哥高考超常发挥，考到了北京邮电大学，他父亲骄傲地摆了30桌酒席。

又听说他在北京过得很好，老师很喜欢他，他还有了个要好的女朋友。

而我则在大哥哥的影子里读着书，过着自己的生活，然后，默默关注他的所有新闻，他的好与不好，失败与成功，隐秘与伟大，挫折与坚持……即便，他从来都不知道，我对他的身份，不过是隔壁邻居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丫头。

今天，我坐在了大哥哥的婚宴上，婚礼是中西合璧的，新娘的父亲背着新娘穿过长长的花廊，大哥哥单手歪歪扭扭把新娘推到婚礼见证台上。大哥哥艰难地背起新娘，新娘双脚瘫痪，新娘紧紧的搂住大哥哥的脖子。

我从来不相信婚礼上的那些誓词，但听着他们俩说：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我都愿意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突然相信他们会天长地久，会一生一世，会相互扶持，因为，他们一定懂得彼此是生命里最美好的馈赠，就好像，大哥哥对于我，就是一份永无交集的陪伴，而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对他说出这些，也不希望他会看到，只不过，是我整个成长里最铭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