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忘年交是报贩子

从前在上海读书时，是个杂志狂人，每周不买几本杂志就不舒坦。当时我们学校门口附近有三家报亭，但我只去那个脸黑黑的小个子大叔那里。

报亭大叔三四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长了一张极具喜感的脸，说话跟蹦豆子似的快，往往你还没走到报亭前面，他就开始笑眯眯的冲你笑了。

第一次和大叔说话，是刚到上海时，和同学约好出去玩，但是俩人都偷懒，我以为她查了路线，她以为我看了地图，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咋走，站在报亭旁边的公交站互相干瞪眼。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普及，我俩郁闷的嘀嘀咕咕怎么办，结果这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传来，把我俩都吓了一跳：“你们要去XXX啊，我熟悉呀…….”

我们回头一望，原来是报亭大叔。报亭大叔详细地给我们讲怎么怎么走，然后怎么怎么拐，使我们顺利踏上了行程。我和朋友都觉得大叔人不错，经验证指的路也相当靠谱，于是我们当下决定，以后每次买杂志都要去他家捧场。

现在回想一下，我们能够每次穿越马路去大叔的报亭支持生意，而且一买买了三年，还是相当不容易的。因为我们学校门口一左一右就紧挨着两家报亭，只有这个大叔的报亭坐落在了马路的对面，我们舍近求远不说，上海的公交司机开起车来可是很吓人的好不啦，我们每次可都是用生命在支持报摊儿生意啊！

在我们的大力支持下，报亭大叔也和我们迅速打成了一片，我们还互留了手机号，每年寒暑假碰上手机没话费，都是发短信叫大叔帮忙充值，开学再统一结账，真是个温暖的大叔。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居然只是跟我们打成一片，而从来不给我们打折……

以前在家乡或其他报亭，主人大多会说《知音》《读者》《青年文摘》这三份杂志卖得好，报亭大叔则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他每次都说，我这最好卖的是《瑞丽》《昕薇》还有漫画书啊！时尚杂志赚钱呀，一本就20来块，那些小白领们经常来。漫画书也好啊，一本接一本的，很多小孩子一期不落真是有钱啊！

报亭大叔是个热情的话痨，一天到晚跟各路陌生人聊天，但是由于他语速快普通话又不好，基本是在说江苏那边的家乡话，和上海人沟通的倒是蛮好，我就经常听不懂，所以我们的谈话效率也不怎么高，经常是他说三句话我就得很白痴地追问一句他说的是啥。但这丝毫没影响我们友谊的进步，我们越来越熟，再后来他摸清了我爱买什么杂志，每次我刚过去，没等开口，他就开始说《XX》杂志还没到啊，《XXX》杂志差点卖光了，我给你留了一本！

有一次，我刚走到报亭，大叔突然要我帮忙看摊，他出去上个厕所。我很纠结的答应了，难道我能说不吗？人家可是上厕所啊，完全不容拒绝的理由好嘛。可是当时我心想，难道我们真的这么熟了么，大叔瞬间就抓出一个放满钱的盒子塞给我了啊！虽然里面大钞不多，可我还是有点心跳加速，我是该看着它不碰它呢还是抱着它呢？！我害怕我抱着钱盒子会被误会我在拿钱啊，于是我就只好眼睛直勾勾的守着它，并随时做好有人来抢劫时我先抓过来的准备！与此同时，我在心里默念千万别有人来买杂志，万一你指一本报亭里面的杂志难道还要我从书下面的洞里爬进去给你拿吗，报亭只有个洞没有门，而且我都不知道价格好吗，会被以为是骗子好吗，万一有人看到我在报摊旁边站着不像报亭主人，有人拿了杂志就跑咋办啊！

好吧，这十分钟过得相当漫长，事实证明我是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

甚至那时候我又想，我不在的时候，大叔究竟是如何去上厕所的呢？是不是让旁边卖奶茶的帅哥看一下？可是隔着墙根本看不见啊，又或者，每次都是憋一上午一下午的？

好吧，我又想多了。在这十分钟里，有两个人来买了《外滩画报》《申江服务导报》走掉了，而且都很自觉地准备好了零钱也不需要我去找，因为这两份报纸卖的多，就摆在报亭门口的小凳子上，我接过钱，耍酷的指着小凳子回答一句：“自己拿吧！”

报亭大叔终于回来了，谢天谢地，我度过了有惊无险的十分钟，天也不聊急忙回了校。

还有一次去报亭，大叔正在和一个大妈神侃，最终那个大妈拿了一摞招聘报纸走了。大叔见我过来，说，“她可算走了，啰嗦死了，下周还得来。”

报亭大叔说，大妈是找工作的，但是要求高得很，挑三拣四，给每个工作都找出了几条不满意的理由，结果一个工作都找不到，去面试一个回来跟他抱怨一个。说完，报亭大叔又说，哼，要是我，我也不招她…….结果，这句话刚说完，那个大妈不知道又从哪儿钻出来了啊，从我们身边走过莫名其妙的瞪了我们一眼，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见了，总之大妈的眼神果然好犀利呀，要是我……我也不想招她啊！

报亭大叔倒是毫不畏惧，因为他向来是我行我素的性格，爱谁谁。

记得有一次，我去要XXX杂志，我在报亭那本杂志的位置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结果大叔说，那本杂志新的一期有啊，我进了货，但是我讨厌它封面不乐意卖，就把它扔进里面压起来了！要是别人买我就说没有啦！

最终，大叔翻了半天帮我找到了杂志，居然真的被他藏起来了……那天，大叔给我看了他的销售记录，我心里想，啊这是商业机密吧，我得认真仔细的看啊！看到最后，头晕眼花，我只得出一个结论：咦，大叔赚的钱不少啊！

大叔嘿嘿笑，说还可以，这么拼死拼活的赚不到钱谁干啊。

我点点头，记得大叔曾说，他有时候过年也不怎么回家，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回家了，自己就想出摊儿。其实也想女儿，但是每次想到别人的闺女穿不上阿迪耐克我就能给她买，就又有动力了，觉得很骄傲。

还有一次，我看见大叔报亭的角落里堆了一堆杂志，问他，他说节假日、阴雨天买杂志的人少，就积压了一批丢在角落里。我很白痴地说那怎么办啊，他说就那么堆着呗，有时候便宜卖了。我又很白痴地说，那不就赔了嘛？！报亭大叔忽然哈哈大笑，说：“是啊！做生意当然是有赚有赔！”

我默默听完，顿时觉得大叔这句话好朴实好哲理好有乐观精神啊！

不过，大叔也有发愁的时候，比如说关于女儿。他的女儿在老家的农村上学，学习成绩不好，而且脾气很差，怪他经常不回家，对他态度也很坏。我听了连连安慰，说这个学习啊如何如何，我小时候就学习不好后来还是考上大学了啊。结果，没想到大叔忽然话锋一转，说自己正打算给女儿找个家教，周末她可以来上海的，要不然你给她当家教吧！拜托你了！

我吓了一跳，不带这样的啊。虽然我很想赚钱，但是你前面都形容了“她脾气不太好”，我是真的很胆小啊，而且我是文科生数理化真的拿不出手啊，再者我虽然能和大叔大妈打成一片但是完全不知道如何和“熊孩子”相处啊。

在我的百般推脱下，这事儿终于没成。后来，我快毕业了，大叔的生意越做越好，又开了一家报亭，在离我们最近的地铁旁边。他于是转移到地铁旁边的报亭卖，而学校对面的报亭则由他的妻子打理。但是大叔不太满意，说妻子不认字儿，教她记书名又记不住，拿书经常拿错了…….

我吓了一跳，卖杂志的还可以不认字啊，这怎么卖啊。好吧，大家都是会用手指的，认识杂志后面的阿拉伯数字就可以了……

再后来，我和大叔的接触渐渐有些少了，只是每次去坐地铁或者回来，还会去买本杂志、聊会儿天。再然后，我就真的毕业了，同时要离开上海。

临行前，我去和大叔告别了一下。大叔居然要坚持请我吃饭。那会儿是七点来钟，他让我稍微等一下，等送杂志的人过来了，他就关了报亭请我去吃饭。

没多久，他果然关了报亭，然后我只听一声摩托响，就有点后悔了。大叔居然要开他的摩托车带我出去吃火锅，这这这如何是好啊？对了大叔你确定不会把我带出去卖了吧？！好吧我又想多了。

但是，反正是最后的别离了，我于是心一横，特别滑稽地上了电驴。我们到了一家火锅店，他噼里啪啦的点了一堆。然后开始给我讲自己的风雨创业路：年轻时固执的不顾全家反对独自到上海谋生，先是做清洗地铁的工作，后来开始为报亭送杂志，因为他人缘好，有一次报亭承办的机会就给了他……

认识他那么久，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报亭大叔姓夏啊，我在心里乐死了真意外啊。小时候我以为姓夏的都是美女，这个姓很适合偶像剧嘛，夏雨荷啊夏紫薇啊夏琳啊……

好吧，我又想多了。吃完火锅，我吃饱了，他聊累了，他又骑着摩托车把我送回学校。但是，但是，最后的一别他给我留下了记忆最深的一件事。

大叔骑着摩托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叫我下车。我傻眼了，明明还有小段路程啊，咋不送人送到底呢！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报亭大叔忽然低下头，不好意思的低声说，再往前就是你们学校了，叫同学看见你跟我这样一个报贩子在一起，不好……

……

当时我就愣住了，心里好难过。报亭大叔，其实我很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很欢乐，和你交朋友绝对没有什么不好，真的很开心呀！

而且，你看，现在我就把我们之间的故事，告诉所有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