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记忆：爷爷的葬礼

今年之前，我一直都没有完整地经历过一场葬礼，第一位送走的亲人是我的婶婶，那是10年我读大二的时候，家人没有通知我，直到最后一天才让我从学校回来送婶婶最后一程，我甚至都没能为婶婶烧上一张纸，只是匆匆磕了几个头，便随着大家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火化、下葬。

那时候，特别没有真实感。

今年4月，爷爷走了。

爷爷患病已久，在03年的时候，就被确诊为胃癌。医生说，即便手术成功，寿命也不会超过两年。可奇迹似的，老爷子好好地活了十年，只是五年一个周期，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去。癌细胞转移到了肺部，因为年纪太大只能做保守治疗。

那时候，爷爷总是说喘不过气来，靠吸氧气才能缓解他的痛苦。开始的时候两天一瓶，慢慢变成一天一瓶，到了后来一天就要两瓶，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折磨，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老爷子这次是真的挺不过来了。

小叔还是会说，老爷子有时候气色还不错，熬过这个冬天就会好了吧。这是我们内心的期望，很多老人都会在冬天挺不过去，如果能够坚持到春暖花开，好像就一定可以再坚持一年似的。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爷爷终究没能熬过去。

爷爷的葬礼，我第一次进了小堂，看到“活生生”的死者——爷爷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隔着被子，我也可以发现被病痛抽空的他是那么消瘦，整个人只剩一副骨架。我不感觉害怕，只是默默烧着纸，听姑姑给我讲爷爷过去的故事。

在我的印象里，爷爷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冬天时他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是那一辈人惯有的麻木。我永远也猜不透爷爷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他什么也没有想。

爷爷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关心我的学习，想起来，他的关心又是抽象的，比如他老记不住我的年纪，大学的时候会问我高考准备得怎么样啦，工作了以后会问我快毕业了学习累吧……就像是没话找话，后来我想，其实爷爷只是想跟我说说话而已吧，却又不知道可以跟我聊什么，所以，就挑一些他认为我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谁知又总是文不对题。

现在想想，就是这样抽象的关心，以后也听不到了。

有时候，我特别恨爸妈对我的过度保护。爷爷走的那天晚上，小叔打电话给爸爸说，老爷子不行了，你们快来吧！

爸妈赶过去，却没有叫醒我，所有人，叔叔婶婶大姑小姑，家里全部的小孩都陪着爷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唯独我，我这个家里的长孙却不在。

爸妈不了解，我也想在那里，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守夜的时候，大姑拉着我说：你爷爷走的时候不痛苦，但他没能闭着眼睛走，你知道，就是因为没看到你，你不在，他不放心啊！

看着大姑哭，我不知道说些什么，第一次面对亲人有一种羞耻感，觉得特别对不起大家，对不起爷爷，在他最后一次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不在他身边。

出殡前那天晚上，姑姑把大家都聚到了一起，告诉我们，老爷子留下了一笔钱，不多，八千块，一直放在我这里，今天拿出来分给大家，是老爷子的一点心意。

八千块钱，确实不多，可爷爷早就没有了收入，因为喜欢抽点小烟，大家会给他一些零花钱，但也都是奶奶在保管，所有人都惊奇老爷子怎么存的这八千，这八千块对于他来说，又存了多久？就是为了最后还能够为孩子们留下点东西。

爸爸说，老爷子一辈子没干什么大事，辛辛苦苦一辈子把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养大，盖了两栋房子，没想到临走还留了一笔钱给大家去去兆头，算是惦记着我们了。

这大概就是爷爷骨子里的坚韧吧，这是年老的他最后一次为自己留下的价值。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种生命的惊喜，好像被原谅了一样，当我们觉得失去了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发现还被那个人记挂着，会感叹原来生命走到最后，还可以活得这么有尊严。

以前看到别人说，告别仪式的时候绕场一周不是我们看逝者最后一眼，而是让逝者看我们最后一眼，是啊，以后，爷爷的世界，是我们永远不能到达的彼岸。

最后那天下午，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我扛着头幡，穿过了马路穿过了群山，像披荆斩棘的勇者，为爷爷开路，你去终点，而我们是你生命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