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父亲赌博,输光家产,母亲离婚,只身来到上海打工。母亲每个月3000元工资,1800给我日常开销,500给姥姥生活,剩下的钱还债交保险。六年,母亲回家三次,每次见面我势必会与其争吵,离家出走两次。
故事要从2012年说起。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8月末来到上海母亲的住处。母亲住的是群居房,10多平米,房间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后,剩下的空间勉强站得下三个人。
晚上,一个面容憨厚,体型微胖的男人回来,我和母亲睡在那张单人床上,那个男人说是去旁边屋子睡。第二天,这个男人再次出现,便感冒了。这次我和这个男人见的第一面。
男人姓刘,四川人,40多岁,在上海工作20年,做空调安装。母亲叫我喊他刘叔。刘叔手艺好,每天下班后便买菜回来烧,烧好后总是让我和母亲先吃,晚上依旧住在旁边的屋子,第二天依旧打喷嚏。母亲脾气差,时常冲这个男人发火,男人却很少还嘴。男人抽烟,抽的是7块的云烟,见到我抽烟,一次下班回来给我买了一条10块一盒的云烟。
在我的意识中,只有晚辈送长辈烟,便坚决不要。再三推脱,我和母亲拗不过他,还是让我收下了。大学开学,男人因为上班送不了,塞给了我500块钱。
中秋,正是阳澄湖大闸蟹上市的时候,母亲三番五次打电话催促我去她那里过节,虚晃三枪终于在第四周乘车前往。第二次和男人见面,男人买了10只大闸蟹,我一个人消灭了5只,等到男人吃的时候,螃蟹已经不再是鲜美的温度。男人单位发了两盒月饼,母亲给我装在了我的包里,临走前对我说:“你刘叔听说你没吃过大闸蟹,你一说要来就买一堆,这东西很贵的,你这三番五次都没来。最后你刘叔说‘以后要不见兔子不撒鹰’。”
我一笑,男人也一笑。
10月,天气渐凉,我和母亲还是没有跨过代沟,再一次争吵冷战。一周后,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的来电。
“老八,我是刘叔,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呢。”我很意外,急忙去校门口去迎接。第三次见到这个男人,他远远地穿着一件牛仔提着一个蛇皮口袋站在那里。
“刘叔,你怎么来了?”
“天冷了,你妈怕你在学校冷,让我给你送被子过来。”
“刘叔,袋子给我吧,你没吃晚饭吧,走咱们赶紧吃点饭。”
我和男人各点了“两荤一素”11块的快餐。男人边大口吃着,边和我说:“老八啊,你妈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心疼你,你别往心里去,这不是让我来给你送被子嘛……”
“刘叔,我妈的脾气差,你还总让着她。”
男人低头一笑:“她压力大嘛。”
往着男人远去的身影,我鼻头酸痛。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见面。
10月21日,正在上课的我手机一震,是母亲的来电。我挂掉后,母亲再次打来。出了教室,接起电话就听见母亲急促的说“你刘叔被警察带走了”。我大吃一惊,摸不着头脑。母亲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只说刘叔走之前交代了一些账目和一句“我对不起你”。
再次见到母亲后,母亲向我讲述了事情的缘由。警察告诉她,男人本不姓刘,二十年多年前,男人还年轻,谈了一个女朋友。一天晚上女人和男人分手,男人在河边把女人推下了水。女人死后,男人一路逃亡。来到上海,改名易姓,一过便是二十多年。
我张着嘴,无言以对。母亲接着说:“男人被抓和我也有关系。女人死后,他的家里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男人。原本是陈年旧案,我一直好奇他为什么不怎么回老家,也不总给家里打电话。我就和他说带我回老家看一次。听警察说,他是打电话到当地警察局问这件案子的进展情况才引起警察的注意。他打电话问这个事情没准就是为了带我去他老家看看。”
一声长长地叹息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母亲说:“刘叔对你,对我都挺好,人善良,但谁也没有想不到他做过这样的事情。”
“你不知道,这么些年,我的工资哪里够你上学和家里的开销。都是你刘叔。他每个月工资发下来就给我,我一说你要用钱,你要多少他给多少,从来没要我还过。什么好的东西,他都舍不得用,舍不得吃,都让给我。你知道,我一个女人带着你这么大孩子。别的男人一听都跑了,只有你刘叔,从来不介意。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碰到这么好的人了……”
如今,两年已经过去,男人还没有宣判,我和母亲之间也很少再争吵。母亲搬出了那间小屋,开了一家服装店,经济条件也比以前宽裕很多。
2013年我背包去了四川,去了他的家乡。打听到负责他案件的警务人员信息。从那之后,我和母亲就时常问警员男人是否宣判。我想做的就是在男人宣判后,和母亲一起去探望他,亲口对他说一声:感谢你带给我的温暖和改变,你是个好人,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