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子是我的高中同学,人很瘦小,身高应该165都不到吧,高考前所有同学参加体检,他体重不到90斤,比女生都轻,被喊出去喝了好几瓶矿泉水才达标。这么瘦小的一个男孩子,偏偏长得也不好看,头发浓密又没有发型,乱糟糟的在头上,眼睛是凸出来的大,显得整张脸更不协调。
而且,他性格也内向得很,平时很少听见他跟女生说话,上课的时候老师喊他答问题,也会满脸通红。那时候我们男生和女生都是分开坐的,前三排都是女生,后四排全是男生,不坐在前后排的男生和女生根本没有交流。所以,整个高中三年,我和兵子几乎没有说过话,就算是有,也不超过五句。
本来我们应该在毕业以后就再无交集,可无独有偶,我们竟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虽然分属不同的两所学院,却也算是校友,加上大一的时候总有什么老乡会之类的,他便总也会把电话打到我宿舍来,邀请我去。
我的学院跟他的学院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由于同属一所大学,资源共享,有时候我们上实验课就会到他的学院去。一开始也没有找他,一个不熟的同学,找了干嘛呢?而且那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圈子,当然是跟熟悉的同学一起更自在些。哪知道后来有天他特地打电话过来,说了很多,我都没有听得明白,只记得他不断叮嘱:下次来我们学校,一定要告诉我哦,我请你吃饭,带你到处转转……
我嘴上答应着,心想也许这是人家的客气吧,可第二个周末他又打过来问:你们这周会来做实验吗?我都跟宿舍的人说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哦,我给你介绍朋友认识。
我一听,这架势是整大了啊,应该是真心邀请我去玩,不是随口说说的。于是,后来再去兵子学院做实验的时候,就通知了他。
兵子特别热情,带着我去他们最好的食堂吃饭,又领着我去他们男生宿舍,向大家隆重介绍: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珍珍呀,她可厉害了呢,拿过很多奖,文笔也特别棒,是个才女哦……
男生们都哇哇地起哄,我尴尬地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鞋子袜子里面,嘿嘿地陪着笑,兵子脸上带着那种骄傲的笑容,仿佛我是他的孩子似的。
那次之后,我们的联系多了起来,他竟然问我要了地址,开始给我写信——那是2005年前后吧,手机什么的都还没有普及,还是流行手写信的,每次生活委员从班级信箱把一堆堆信件分发到各个人手上的时候,收信越多的人就会获得别人羡慕的目光,这就说明你人缘好嘛,再说,如果是异性,肯定有点“那个”意思,要不然哪个男的会不停地给你写信呢?
所以,当年的我们“炫富”也简单极了,常常收到信的人,那种心情大概跟现在淘宝买东西收到快递所享受的快感差不多吧!
我完全不知道兵子为什么会给我写信,我也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给我写信的,更不确信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以写在信里,可是后来,他竟然每周都会给我写一封信,有时内容竟有3、4页信纸那么多,以致于,我的同学们都认识兵子的字迹了,每次拿到那个盖着同城邮戳的信封,都会不怀好意地对我笑,开玩笑说是男朋友吧!
这些倒没什么,如果真的有人喜欢,从女孩子的心理来说,虚荣心也算得到满足,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管你喜不喜欢对方。但问题是,兵子的信,我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任他每次写那么多,我从来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有点像大一的时候大家都要学的“马哲”之类的课程,又好像新闻联播的讲稿,虽然单开来里面的每一个字你都认识,可连在一起,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兵子的信就是这样。
所以我对于他的信慢慢有些不耐烦了,一开始还会回,后来变成一个月回一次,或者他写好多封来,我都懒得回一封。他常常委屈地来电问:你怎么都不给我回信呢?
我就找各种借口,最近太忙啦,没收到啦之类的。
大约到了大二那年寒假吧,到了要买车票回家的时候,兵子竟然提前了n天打电话给我,主动承担了帮我买票的任务,不管我怎么说不用了,他都用各种理由,生生揽下了这件闲事。直到他买完票,告诉了我票面日期,我才发现,那比我放假的日子还要迟3天呢!
他说他们学校放假晚,所以让我等他两天,说到时候我们在周边玩玩再一起回去。
我有些不高兴,本来我可以自己买票自己回家的呀,谁要跟他一起回去呢,我又不是不认识家,可想想人家也是好心,不好发作,耐着性子答应了。
等他的那两天,我去了另一个同学的学校住,他又打电话过来,约我第二天跟他一起去市里的一个景点玩。我实在一点兴趣也没有,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完全也没有理由拒绝呀,本来不就是没事做了在这儿等他吗?
同学开玩笑:他不是喜欢你吧?
我想想兵子的样子,头摇得快要甩出去了,彼时并不是不想谈恋爱,可他实在不是自己心目中喜欢的男生的样子,我连听他说话都要费劲听,也要费劲回答,跟他说话像考试似的,得思考很久才找到合适的句子,因为根本抓不住他问题的重点。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有些人不是哪里不好,但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生活在同一个星球,可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三观不符,根本聊不到一起去,你跟他在一起,一个小时就像一天一样漫长,昏昏欲睡,毫无荷尔蒙上升冲击的一丁点儿欲望。
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一张让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只要看着就开心的脸呀!
因此,那次的共同出游简直是我人生中的噩梦,他说的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在听,也没有兴趣,天很冷,还下着小雨,我们只有一把伞,我推辞说不喜欢打伞,你自己打好了。他不肯,一定要跟我共撑一把,到了一处很长的上山台阶时,他竟然抓着我背上的背包,用推力助我向上爬。
也就是说,他的手放在我背上了。我对于这样的身体接触极其抗拒,却也不好意思说,挣扎了几下,他却没有放手,我拼命忍着爬完了那条台阶,感觉像过了一辈子。
那一天,我熬得好辛苦,心里暗暗恨死了他,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一起玩了,也绝对不会再让他帮我做任何事,我一定要拒绝拒绝再拒绝,狠心狠心再狠心!
一直到我们一起坐着大巴回去,在车站,他非要送我,直到看见我爸真的来接我才罢休,他走远之后爸爸跟我开玩笑:他不会是我女婿吧?
我几乎毛骨悚然,没好气地说:女婿个屁,你什么眼神儿!
老爸点点头:我也说呢,这长得也太抽象了,还以为我女儿审美出了问题。
我被逗笑了,心里却突然有一种隐隐的愧疚,是啊,也许我就是嫌弃兵子长得不好看吧,如果他是个美貌的少年,我还会这么抗拒吗?我还会像现在这样连传一点与他的“绯闻”都懊恼不已吗?
再想想上了大学之后我们的接触,除了每周的信,几乎我说什么他都会放在心里。有一次我说自己电路学得很差,他便抱着书来要帮我补课,我拒绝之后,他又寄了厚厚的笔记给我;还有一次,我说想利用业余时间做家教,他马上帮我联系了中介,陪着我去登记,又帮我筛选主家,一会儿觉得那个太远了,一会儿觉得那家孩子太皮,简直比我自己还上心;我说在文学网站写稿,他就每篇都收藏起来,发给他所有的同学看,又让他们加我的qq,夸我夸成一朵花,他的同学也暗示过我,我们兵子那么好,我觉得你们挺配的——当时我心里想的是,配个屁,我怎么会跟他配,你们都瞎了么……
其实,他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我不喜欢他罢了,可并不能因为我的不喜欢,就让这段珍贵的情谊烟消云散,在兵子心里,也许这是他青春里最特别的一段记忆呢?我不应该那样对他的!
可愧疚归愧疚,我终究是个普通女生而已,仍然对于兵子的电话那么不耐烦,尤其是后来有了手机,我收到他的短信都心惊肉跳,看到他的来电更是要崩溃,再后来,我喜欢上了别人,隔壁系长着娃娃脸的阳光男生,会唱歌会跳舞会弹吉他,他说一句话,我可以笑上半天,站在他旁边,哪怕什么都不干,都觉得无比幸福,时间在那个时候,变得转瞬即逝,哪像跟兵子在一起时那样度日如年呢。
我给兵子回了信,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兵子又给我回信,写了整整7页纸,邮票都把信封贴满了,可是,我仍然没有看懂,他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很少再给我打电话了,偶尔会发短信问我:最近有来我们学校做实验吗,我请你吃饭呀,带着你的男朋友一起,我也想见见你喜欢的人,到底怎样的男生能够打动你呢?
我回得简短:哈哈,一定的!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根本没有男朋友,那个我喜欢的娃娃脸男生,并不喜欢我,我也如同兵子一样,连一次勇敢的明确的告白都没有,而且,我还不如兵子,连主动对人家好都不敢。我常常想,如果我对他好,他不喜欢我的话,会不会像我对兵子一样,厌烦而懊恼呢?所以,我一直在离他远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他高兴不高兴,看着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而那个时刻,我真的很能很能理解兵子了。
喜欢你的人从你那里得到的失望,你也会从别人那里得到的。这世上不会每一份喜欢都得到应有的回报,但喜欢你的人是无罪的,每一次不配对的喜欢,都应该被善待,因为那种喜欢,发自内心,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呀。
剩下的那段大学时光,我跟兵子的联系越来越少,后来我也真的谈了恋爱,有了男朋友,兵子一直单身,当然不是为了等我,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吧。我们再也不提及曾经的事,他偶尔会在qq上问我过得好不好,说一些我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
再后来,我们断了联系。
高中毕业十周年的时候,全班同学聚会,允许带家属,我带了男朋友,兵子也带了老婆,他们已经结婚,女生长得娇小漂亮,客观地说,比我好看多了。
我和兵子甚至整场聚会都没有说上一句话,那么多人,谁会想到自己曾经在别人的记忆中扮演过怎样的角色呢?而得到幸福的兵子,应该也不会在意我有没有给他一句祝福,因为不再喜欢的人,就不会再放在心里了。
我们也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重要。